如果把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比作一条绵蜒起伏的山脉,那么,《周易》、《红楼梦》就是这山脉上的两座云雾弥漫的“神女峰”。无论你是身临其境,还是走马观花,都会感受得到前者对后者的影响是多么的深远。 “山本静,欲其动;水本动,欲期静。”“山以静为常,是谓无动,动则成龙矣;水以动为常,是谓无静,静则结地矣。”这是《发微论》的观点。说的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中有静是常态,静中有动才富有生机。“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这是曹雪芹的“阴阳之论”。“仁”相对于“恶”而存在,“运”相对于“劫”而存在,这便是阴阳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发源于《周易》的中国传统道德哲学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双方在消耗自身的同时,既增长了自身的势力,又抑制了对立面的消耗和势力增长。双方就是在这种此消彼长的矛盾运动中实现平衡。这个平衡被打破之时,便是事物灭亡之日,潮起潮落,相生相克,从而构成了万物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全过程。 “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红楼梦》开创性地继承了《周易》的阴阳学说,并将其推展到一个新的领峰。开篇第二回借贾雨村的口说道:“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 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 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 风水学认为山是静的欲其动,水是动的欲其静,故有山有水,有动有静方可居之。静中含动谓有生机,动中含静谓有常态,要避免动无制而为祸;静无气而致死。曹先生认为,此一动一静乃气使然。“假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在上则成仁人君子,下亦必是为大凶大恶”。要不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 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周易》是一部关于阴阳与风水的学说,而阴阳理论又是风水学说之关键所在。风水学所关注的问题,也正是阴阳和谐与否的问题。阴阳和谐了,风水就好;阴阳不和,风水乃差。阴阳风水可谓千变万化,风生水起,但万变不离其宗,阴阳八卦就是一个不变的道理。曹雪芹深谙这一精妙,但作为文学作品,作者自然是要“删其繁,撮其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方可符合市井俗人爱适趣闲文的闲情逸致。因此,作者将一阴一阳寓于一僧一道异乎寻常的怪癖之中,于是,一部高深晦涩的阴阳风水学理论在曹雪芹笔下被演绎得惟妙惟悄,神鬼莫知。从开篇到结尾,《石头记》就在一双癞僧跛道的掌控之下,一步步、一层层地将《周易》之思想精髓发挥到了极至。 “一日, 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 席地坐而长谈。只见一块鲜明茔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也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宝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书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把这一僧一道抽象了来看,正合“阴阳八卦”中黑白相间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精妙。也正是借了这一僧一道的来往穿行,才敷演出这一段怀金悼玉的红楼故事来。“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当年女娲氏遗弃在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一颗“顽石”才终得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 阴阳风水虽俗,学问却深。自从有了文字,也就有了关于“风水”的记载。从先秦时期的《日书》中有关卜居的记载算起,到如今至少两三千年的历史了。早期的先民就非常讲究“择地而居”,他们大都选择在背山、面水、向阳之处居住,这从仰韶文化时期的聚落遗址或其他古文化遗址中,也可以找到佐证。既要取水方便,又要能防水患;既要交通便利,又要有御敌功用;既要藏风聚气,又要采光良好;所以山环、水抱、向阳之处,便成了理想的择居环境。后来人们发现,这样的环境生气特别旺,各种动植物的长势也比其他地方要好。《灵枢•天年篇》中说:“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就是阴阳在某一方面的和谐,阴阳和则谓之得神,阴阳不和则谓之失神。阴阳和则化生万物,阴阳不和则灾咎百出。《红楼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这样写道:“宝玉忽然‘嗳哟’了一声,说:‘好头疼!’又只见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 ,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林黛玉并丫头们都唬慌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贾母等。宝玉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这一节虽说是马道婆受赵姨娘的指使,从中作祟,就风水理论上说,很显然也是阴阳失衡,风水游走所致。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 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俗话说,百样药,治百样病,心病尚须心来医。不能对症而下药,总是一味的问卜求神,怎会见效验呢? “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 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 我们善能医治。’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哪庙里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个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 ’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 ’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便动了,因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那僧道:‘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 三十三日之后,果见“复旧如初”,声色货利之害已除,阴阳得以调和。 风水学家郭璞在其《葬经》中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一个气旺的地方,万物欣欣向荣,人也因受到旺气的作用而兴旺发达。反之亦然,当“大观园”人去楼空之时。也就是“蠢物”归隐之日。 “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基的事。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 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宝玉的走失是顺理成章的事,一则是宁荣贾府风水落败,阴阳失衡;二则是“蠢物”下尘历练,“功德圆满”。 “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 ,先要打发人起旱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 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 ’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 ’宝玉未及回言 , 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 “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此一章虽非曹雪芹亲笔,但宝玉回归一节很是符合原作的创作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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