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对《红楼梦》的分析研究,以“文艺为政治服务”作为指导思想,局限于“阶级分析”一种方法,因而,不可避免的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公正的讲,这种分析方法不是在品析作品,而是拿作品当摆设,贴“革命”与“不革命”的标签。作者生活在清朝,无产阶级还没有诞生,作者自然不可能拥有革命导师般的“先知先觉”,去批判什么,建立什么。他就是一个思想者,一个能够娴熟驾驭汉语的写手。当然作品是有主旨的,他的思想会呈现在作品中,我们探讨的目标是,接近他的旨意,而不是图自己的痛快与好处。 窃以为作者的旨意,是表达自己对人生的另类看法和对美好人性的向往。这些“看法向往”有三层内涵:一是厌恶等级制度,鄙弃庸俗男人,二是对独立新鲜见解的赞赏,三是对自由快乐生活的向往。这些“看法向往”,实际上就是对世俗的“叛逆”。 厌恶等级制度,鄙弃庸俗男人,这从作者设置第一主人公贾宝玉,可以明显看出。毋庸讳言,贾宝玉身上,一定有着作者的影子。这个影子就是反世俗的叛逆精神。宝玉厌恶世俗,与身俱来没有等级意识,于是,他一心扎在女人堆里,且认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见了就清爽;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这种认识,在世俗的眼里无疑是逆经叛道,十恶不赦,百无一用。作者的旨意,用反衬的手法曲折表现出来,毕竟太过隐晦。 于是,将林黛玉安排为第二主人公,辅之以秦可卿、湘云、妙玉等,从正面表达旨意。从这些人的身上,终于可以看到些许灵气和活气,令人稍感欣慰,但在强大的世俗社会里,这些女孩子的命运,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在作者眼里,人应该不失本分,忠诚是可贵的。这方面女孩子中的代表人物是,鸳鸯和袭人。按世俗的观点来看,作者给她俩安排了好的结局。 宝钗和元春,虽然是俗人,但俗得不凡,有着光彩的一面,无可厚非。 王熙凤,是作品中人物性格最完整的一个,集中体现了作者对人性的认识,那就是,人性具有两面性或多面性的特性。作者既欣赏她的风度才干、乖巧圆滑与心计,又厌恶她狠毒贪财、自作自贱的卑琐灵魂。 刘姥姥有一颗向善的心,在这一点上,与王夫人、贾母有共同点。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人物。 王夫人,作为贾母的陪衬,是一个基本肯定的人物。她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有一定的主见和公平,至少不令人觉得她世俗可厌。 贾母,是作者特别欣赏的一个人物,同样也是一个“另类”。作为一个女性,她是整个贾府的实际当家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怪象。她掌权,不靠斗争,而是靠和谐。重要的是,这个老太太有智慧,有能力,用人不疑人。她心态和平,爱享受,会享受,生活得原汁原味,有滋有味,她是生活的强者。这给人有益的启示,世俗也好,叛逆也罢,人还得实实在在的生活。生活才是意义。 容我多写几句贾母。这个老太太,我太喜欢她了。在“宝玉挨打”这一回里,她太有智慧降伏儿子了!她人未进门,却已显示出她的身份:“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她不说打宝玉,打坏了,单治儿子的气:“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贾政听这话头,自觉行为欠妥,“忙跪下”,以示臣服,但分辩这样做的正当性,“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老太太当然不会上儿子“教育”的当,一句话击中要害:“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贾政没有回旋余地,只能告饶,但他又生一个话柄,“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这话,模棱两可,很有心计。老太太可不上当,“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反正,我惹不起,走得起,“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在老太太面前,彻底折服了,只得“苦苦叩求认罪”。这不是阴盛阳衰是什么。 这,就是作者写众多女人的用意所在,并非作者的偏好。 有一个好的核还不够,还应用层层精美的绸缎包裹它,这就是俗称的“红花还得绿叶扶”。包裹,就是作品的布局结构。 虚实相济,纵横捭阖。从纵的方面讲,作者下笔千里之外,包容宇宙之内。 最外一层是“神秘情缘”。主要篇目有“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游幻境指迷十二钗”,“贾雨村归结红楼梦”等。 次外一层是“因果预兆”,涵盖宫廷礼仪,历史文化。主要篇目有“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制灯谜贾政悲寄语”,“开夜宴异兆发悲音”,“散花寺神签惊异兆”,“贾太君祷天消祸患”,“王熙凤历幻返金陵”等。 从横的方面讲,安排刘姥姥五进大观园,将贾府和外面社会联系起来;写联姻,写饮酒,将北方和南方方言、习俗联系起来;写诗社,写演戏,将古今文化妙谈联系起来;写众多的人物,将人性个性几乎概括出来了。 这就是作品采用网络状结构的初略线条。指出这些,对于理解作品内核是有帮助的。不想作具体的分析了,这个工作别人比我做得更好。 曹雪芹灵活运用储备的知识,化腐朽为神奇,调遣神秘世界的魅力,充分满足凡人对外部力量的窥测心态,适应了各个层次读者阅读的需求,并提供了丰富的联想空间。这与作者是否迷信是不相干的,只能说明他布局巨著的能力和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超凡脱俗。作品鸟瞰人生,大写人生,平和静观人世纷纭,大器而文雅,决不能与淫秽小说同日而语。到了京城觉官小,到了深圳嫌钱少,看了红楼梦,不敢恃才了。虽然不是每一回目都精彩,也有人物性格的发展出现异变,不少情节有雷同之嫌可以指摘,但谁有充足的证据指出是他的败笔,可以写得更好呢。前人未能做出这种有效的努力,今人或后人那就更望尘莫及了。这就是曹雪芹思想和艺术高峰的明证。 对于高鹗的续写,历来纷争不断。反复阅读后,我的感受是,写得很好,甚至比前文更好。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口吻一致,一脉贯通,语言风格十分切近,实在不必去做孰优孰劣的考证了,也不必去较真有无续作的“官司”了。本人倒认为,后四十回,可能就是曹雪芹留下的底稿。不然的话,要想两个人的文思和用语习惯,要做到惊人的相似是不可能的。如同笔迹一样,无论怎样模仿,真假总是分明的,况且近四十万字,模仿得了吗?有人以“预兆不符”来质疑,这就肤浅了。曹雪芹这样的大家,会一定按照预设的套子钻进去吗,这样的简单的因果关系谁都会写,他会吗?有幸阅读完整的一百二十回,真够享受,没有缺憾。 两百多年后的今天,可以告慰曹雪芹的是,等级制度正在消除,学术自由、言论自由正在开放,人们已可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了。不愿提及的是,世俗仍然笼罩着世界,叛逆世俗、拥有独立见识的人,似乎显得更加珍贵了! 2009年12月5日定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