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秋夜,舞台剧《红楼梦》在虹口体育场华丽上演。一群热爱文艺的观众冲着名家名作名演员而去,抱着顶礼膜拜艺术的心态,结果却在寒风中极为狼狈地囫囵消化了又一份快餐艺术。 故事——阴暗、空洞 要用两个半小时舞台剧内容来讲全《红楼梦》的精髓注定是不可行的。所以,编导另类地挑了一个新角度——“怎一个‘假’字了得”,即从阴谋和人性阴暗的角度来切入,重新解读《红楼梦》。 于是,《红楼梦》成了这样的故事:玉是假的,金玉良缘是假的,这都是两个极富心计和手段的女人王夫人、薛姨妈的阴谋,目的只是为了一个:权利,控制贾府的权利。宝钗、邢夫人也是这种权利的追逐者,而其它各色人等都沦为她们阴谋的牺牲品,甚至连王熙凤都变得单纯起来,“我怎么就没看出王夫人的意思?”俨然是唯喏而乖巧的小媳妇。基于这样一个被解构的故事,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贾宝玉完全是一个浮浪、怯弱的富家子,林黛玉是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怀春少女,从头至尾,他们之间产生的感情更如飘絮般不可琢磨。 我们还看到了三条起间离效果的辅线:一个游魂式的老宝玉在过去的时空中穿梭,反思着过去,对每一个因他而逝去的女性深怀愧疚;一个焦大时不时地出来跳脚大骂,痛骂贾府的肮脏和宝玉的软弱;一个薛蟠极滑稽地思辩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阴谋,极富洞察力地看透了自己的妹妹宝钗的冷血,还怜香惜玉着林妹妹。 全剧四幕,“盛宴”、“葬花”、“抄家”、“离魂”,具体事件则以“秦可卿死、金钏死、元春死、晴雯死、黛玉死”连贯下来,最终揭示“盛宴必散”的命运主题。整个故事看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囫囵地吞了个味道怪异的汤圆,只道怪,却不敢细究其滋味,就连把它吞下去都觉后悔。 尤其最后白发“曹雪芹”一角的出场,于整个故事又有何益处?是主题的强调和注解么?绝对不伦不类。 另外,“刘姥姥”情节的设置也很诡异。“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姥姥你演下去呀”——突然在戏中, “贾母”摇身一变就成了“刘姥姥”,与板儿、小红,从另一个时空看这个“过去的”故事。这对全剧又有何助益?只有突兀之感! 且抛开立意和角度的争议,个人觉得这个《红楼梦》故事最大的败笔就在于,注解太多。老宝玉、焦大、薛蟠、刘姥姥、曹雪芹,在全剧中絮絮叨叨而突兀地提示着作者的意图,相当令人反感。当一个“故事”需要用大量注解来说明,那它本身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故事里主要台词虽大多延用原著风格的语句,但仍间有“包二奶”、“这块玉就是薛姨妈的广告”这样的时尚另类词句。老宝玉的台词更似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风格,只显得造作和无病呻吟;焦大的台词最为贴近市井话剧,而薛蟠的台词则像滑稽戏有点无厘头。 两个半小时的故事,我没有从这个“看似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的故事里看出任何美来,也没有看出什么高明的寓意,更没有看到什么人性的光明,甚至连爱情的美好都成了奢望。那一个个鲜活、真实、各异的古典女性形象,在这样一个故事下,变得森然恐怖,仿若游魂般的诠释。宝黛的爱情更是来去如风般的不真实。我能看见的只是貌似《红楼梦》的华丽躯壳,里面盛着《金枝玉孽》、《哈姆雷特》的影子,全然不见原著的博大精深,只见浮光掠影的空洞注解。 艺术样式和表演——大杂烩 早听说舞台剧《红楼梦》融话剧、歌舞、戏曲、交响乐于一体,就没抱什么大的希望。这年头,大杂烩见多了,却从没见过精品。 诚然艺术样式是艺术内涵的表现手段,用于更多更恰当贴切的舞台表现也是非常好的。但有时候过多的杂陈,反而容易暴露了各艺术样式连接、过渡上的不足。 比如,从秦可卿一段话剧过渡到“宝玉在秦床上”的舞剧时,缺乏一种和谐的过渡,视点一下子乱了,这种情况在后面几次存在。当观众的欣赏点正在剧情中时,突然切换了“频率”,不免出离,在习惯了舞剧观感时,又切换到话剧或戏曲。音乐也是,从交响乐到电子音效再到昆歌、京歌,过渡都不甚顺畅,反而单独听的效果会更好些。整场演出简直就是在考验一个观众视听审美的容纳度。 而就在这样一个大杂烩中,最出彩最能让观众有所共鸣的舞台艺术表演样式,是越剧!“金玉良缘,二宝成婚”时,赵志刚那传统越剧表演,那极具韵味的越剧唱腔,都有着无比的感染力,这是一种戏曲艺术丰厚舞台经验所焕发出的自然魅力,比任何一段新编的戏都好看。 至于演员的表演,由于故事本身的问题,给所有人物的诠释都已蒙上了一层阴影,满台不见一个可爱的形象,也就无从表扬这些明星了。更何况,这本身就是大杂烩演出,艺术样式不同,背景不同,演员表演也参差不齐。老宝玉的表演太过话剧式的阴沉,从头到尾在台上晃悠个没完,没有半点美感不说,还更像让人害怕的不死幽魂;“贾母”的表演倒还中规中矩,不见差池,可一旦“刘姥姥”抽筋式地附了体,演技再高超的影后演起来也只能用“恐怖和突兀”来形容;少年宝玉的表演简直就是肤浅,流于表面,观众完全产生不了共鸣;“黛玉”苦情的形象是贴近了,但气质和表演完全不是原著中的那个自傲才女,一副命苦“小白菜”样,也不切合导演新赋于的“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幽闺小姐形象;闫妮的话剧底子倒是让人惊艳了一回,只是这个“宝钗”从定位到形象都比较差,闫妮个人气质也不符合这一人物,所以,再卖力演出也不能给表演加分。其余人物更不用一一细点了。 一句行话,一个好的本子能把演员给托上去,而一个好演员能把一个烂本子给托上去。我想,这得再加一个前提——不是大杂烩。 舞台呈现——噱头多过美 这出舞台剧的定位有点奇怪,像露天广场剧,有大型集体舞蹈表演,又有小舞台的演出,又有影视镜头的切换,视点真是太多。以至于两个半小时,大多数观众都在辛苦地做着头部运动:仰头看屏幕上的话剧表演,再俯瞰台上的歌舞,还要不断地观察中间圆环形红楼台上不同表演区域。 整个舞台的观感也如同故事和表演一样奇怪,既像是大型文体活动开幕式,又像是话剧空间,又像是影视拍片现场,声光电高科技含量的噱头倒是充斥了不少。如果说该剧的舞台呈现有美感,那也是局部的、割裂的,完全没有呈现出一种统一的和谐之美。 服装化妆则更像是一台T台秀,太过突出个异和时尚,完全不在情节、不在人物里面。四幕戏中基本所有人物的衣服都一穿到底,没有一个人物变化过程的展示。而以“薛宝钗”的个性是绝不敢明目张胆穿鲜红色衣服的。“黛玉”的衣服也太过夸张,头饰太像《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风格,在黑夜里随风而舞更似鬼魅。 快餐艺术是怎样制造的 近年来,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对文艺的热情也水涨船高,文艺市场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有需求就有供给。如同消费市场一般,艺术“制造商”们也不断快速、高效地炮制出一道道所谓“平民化”的“快餐艺术”以飨观众。于是乎,那些个原来平民仰视的经典就一一被拉下马来,老祖宗千百年来给国人留的那些文化艺术瑰宝成了如今各式文艺快餐的佐料,重新加工、包装,还个个都美其名曰“艺术解构”、“经典新解”、“艺术创新”,然后再炮制和营造卖点,越来越多的港、台、大陆明星成为“贴牌”的“招牌”,粗糙的流水线作业之后,“快餐艺术”在娱乐媒体那里吆喝几声炒作一番,就新鲜出炉了。不明就里的观众,本着对文艺的爱好买了几回单,就再也不愿意多付一个钱,甚而对艺术的态度都不再美好。因为大家都知道,快餐没营养。 当艺术作品广泛地沦为快餐,这并不是大众的幸运和贴心服务,而只能是一种悲哀。艺术的品质不见了,艺术的美不见了,艺术带给人们的那种愉悦和灵魂冲击都不见了。浮躁、虚华的艺术光束背后,都是一个个空洞的灵魂。青少年人再也瞧不上这所谓的艺术,宁愿更爱那表里如一的“娱乐文艺”,那是正宗的“快餐”,至少还很顺口。 当下已是公认的快餐时代、娱乐至上时代,什么都讲快、都讲经济效益、都讲娱乐化。文艺界也不免跟风,一起浮躁了,于是便有了快餐艺术之风,而且这种快餐艺术产业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全国各地各大艺术节的兴起,为大量的中外快餐艺术提供了最好的买单者。这些快餐式运作,虽然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文化繁荣的表象,但它们能体现或代表我们的民族和社会的文化凝聚力与艺术创造力么? 越来越多的快餐艺术被炮制出来,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这条快餐艺术产业链,那些传统、经典积淀下来的丰富艺术宝藏,又有谁愿意去继承和弘扬?当艺术沦为快餐,我们这些青年艺术工作者对艺术的信仰被消磨和嘲弄,对创作优秀文艺作品、当代艺术精品的信念与雄心又该如何坚守呢? 原载:中国作家网 2007年12月14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7年12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