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怡红院里有人告密 第七十七回写道:“如今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明儿问你。才已发下狠了。’宝玉听如此说,方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一面想,一面进来,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且去了第一等的人,岂不伤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来。袭人知他心内别的还犹可,独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劝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他这一家去,倒心净养几天。你果然舍不得他,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不过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诽言,一时气头上如此罢了。’宝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袭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宝玉笑道:‘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他生得比人强,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说毕,复又哭起来。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劝,因叹道:‘天知道罢了。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一会子也无益。倒是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喜欢时,回明白了再要他是正理。’” “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毫无疑问,怡红院里有人告密。 “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告密者是袭人吗? 怡红院的告密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告密的? 二、告密内容中有关四儿和芳官的事项 (一)四儿之事 第七十七回写道:“(王夫人)因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应,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的人叫来,领出去配人。又问,‘谁是耶律雄奴?’老嬷嬷们便将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芳官笑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王夫人笑道:‘你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因喝命:‘唤他干娘来领去,就赏他外头自寻个女婿去吧。把他的东西一概给他。’” “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四儿说她与宝玉“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时间,不应早于“寿怡红”情节的时间。 第六十二回写道:“平儿便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儿便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下,袭人连忙搀起来。又下了福,宝玉又还了一揖。袭人笑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儿也是他的生日,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听了,喜的忙作下揖去,说:‘原来今儿也是姐姐的芳诞。’平儿还万福不迭。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 宝玉、平儿、宝琴、岫烟皆同一天生日。四儿地位低,当时不敢说,过后才背地里说。 (二)芳官之事 宝玉为芳官改名为“耶律雄奴”,事在第六十三回。传遍了大观园。 “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调唆”者是芳官。谁告的密呢?此事说来话长。 第六十二回写道:“宝玉因问:‘这半日没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说,便忙回至房中……宝玉笑道:‘……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处,你提他,袭人照顾不过这些人来。’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这五儿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经。’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家伙,交与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寻众姐妹,芳官在后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携手回来。” 显然,“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之事,这次只有芳官、春燕知道。 第六十三回写道:“宝玉说:‘关院门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不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 宝玉这次向春燕“问五儿之事”,是“走至外边,因见无人”,别人都不知道。 我想,宝玉必定不久把柳五儿想到怡红院当丫鬟之事,告诉袭人了,但宝玉必定不提芳官的名字。 然而,“小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虽然作者没有进一步写芳官是否向袭人说五儿之事,但根据王夫人后来知道此事来看,此告密者只能是袭人,因为宝玉、芳官、春燕都不可能是告密者。况且,此事做得机密,避开了怡红院的众人,连晴雯都不知道。缺的这个环节——作者留给读者猜想的环节,其指向就是袭人。因此,完全可以推断“芳官向袭人说了五儿之事”。 无论如何,因“五儿之事”而形成的“芳官之事”,其告密者是袭人。 不过,对四儿之事、芳官之事,袭人没有及时告密,而是待到“王善保家的告倒晴雯”之后,才被动告密的。因为王夫人是个左性人,如果她早就知道四儿之事、芳官之事,她早就发怒了,不会等到抄检大观园之后。 三、告密的时间在“王善保家的告倒晴雯”之后 第七十四回写道:“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他们。” 直到这时,王夫人还认为大观园里的大丫鬟们的自尊自大是“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并没有想到惩治这些大丫鬟。 王夫人是个易激动、易发怒的人。如果袭人早就向她告密了,她早就发怒了。 第七十四回紧接着写王善保家的说晴雯的坏话,又写道:“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王夫人一见他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 “上次”、“上月”说的都是该年七月二十八日,贾府为了庆祝贾母八十寿辰(八月初三日),本府和达贵各府的贵妇们游大观园之事。 既然直到“上月”王夫人还不清楚晴雯是谁,说明直到该年七月二十八日之前,袭人没有告密。王善保家的到王夫人面前说晴雯的坏话,其时间是八月十二日。从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十二日,王夫人并没有为晴雯的任何事发怒。这说明在这半个月内,袭人没有告密。 那么,是否袭人没告密呢?也不是! “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毫无疑问,怡红院里有人告密。 这告密者,首当其冲是袭人。因为王夫人必定要派人找来袭人问话。 因此可以肯定——袭人是个被动的告密者,其告密的时间在八月十二日“王善保家的到王夫人面前说晴雯的坏话”之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