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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新版《红楼梦》，可取一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启功注释程乙本，边看表演，边听旁白，边读原文，顺带撩一眼“鲁鱼亥豕”的脚注，构成一次奇妙的“对照记”。 ●文学原著改编难，难在文字与影像的融合贯通；《红楼梦》改编尤难，难在国人心中的正典地位不容撼动。不满舆论批评甚而险些在媒体面前失控的导演至少需要补上一节《红楼梦》改编的批评史课。 ●影视艺术改编文学经典过程中，除了行业自律之外，是否还应设定文化原典保护标准，在论证环节还文学批评以话语权。 杨俊蕾: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著有《中国当代文论话语转型研究》。 50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在媒体口水大战中落下了首播帷幕。许多观众无法接受幽魅飘忽的午夜版红楼，焦点集中于演员遴选阵容、人物造型设计、断续嗟呀的背景音乐以及旁白推动情节的另类叙述方式。导演则一反温厚姿态，反唇相讥批评者断章取义，生怕殃及全剧在卫星频道上的二次播映。创作与批评的紧张关系再次说明，影像艺术与文学原典的照面殊难两厢情愿。 时至今日，文学经典的接受已经从传统的个人诵读，转向节约脑力体力的公众视听行为。所谓听，听百家讲坛的电视说书人开讲心灵鸡汤，诸如易中天版《品三国》，于丹版《论语心得》。所谓视，看偶像明星如何旧题新咏“诸葛一生唯谨慎”，海选艺人怎样铺排“昌明隆盛，诗礼簪缨”。自上上世纪电影发明，本雅明借阿尔贝·冈斯的拍摄经验预言:所有的传说都期待水银灯下的复活，主人公们在墓门前你推我搡。然而百多年间从文字到影像却总有跨不过的堑壕。好莱坞巨制《特洛伊》第一千零一次改编《荷马史诗》，狄安娜·克鲁格版的海伦饱受非议，问题无关乎演技，而是因为文学原典阅读遵循内视觉想像，影视剧走外部视像一路，内外相隔，自生罅隙。 观新版《红楼梦》，可取一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启功注释程乙本，边看表演，边听旁白，边读原文，顺带撩一眼“鲁鱼亥豕”的脚注，构成一次奇妙的“对照记”。哪怕黛玉由尖下巴演成了婴儿肥，宝玉从银星满月变脸为猴腮吊梢眉，有原著在手，总不至于迷失于眼花缭乱的荧屏声像之间。然而且慢，这只是成人世界的小小恍惚，如今连中小学也开始提倡电子书包，据说兼具节约纸张和课业减负功效。可惜物理减负的同时，想像力一并缩水。试想，当学生吟唱“床前明月光”，电子书上轰然Flash出一只圆圆的咸蛋黄——借刘姥姥的话说，“可了不得了”，那又是何等光景！ 文学原著改编难，难在文字与影像的融合贯通；《红楼梦》改编尤难，难在国人心中的正典地位不容撼动。不满舆论批评甚而险些在媒体面前失控的导演至少需要补上一节《红楼梦》改编的批评史课。 曹雪芹《红楼梦》自刻印行销，随即有八个版本的续书和改编。清嘉庆年间至今各种续补考证、改编搬演代不绝缕，横跨小说、戏曲、鼓词、话剧、影视等样式；地域辐射两岸三地，被及东南亚东北亚。香港TVB、台湾华视公司都不止一次改编《红楼梦》，周润发也有缘出演“妩媚温柔”的蒋玉菡。《红楼梦》正如藏量丰厚的资源库，源源不断地为各时代、各地域的读者和创作者们提供灵感来源，这恰恰是小说“生气灌注”的原典价值所在。经典的价值正在于它的永恒吸引力和面向未来的无限敞开，如果一部经典不能吸引源源不断的改编者，其经典性无疑大打折扣。作为中华民族精神价值的国之瑰宝，也是世界华人共同的文化形象认同，《红楼梦》极度拟真的写实描写成就了其中国文学史上的典范价值，更在接受层面上成功构建起文化召唤机制，形成读者自有的“我的红楼我的梦”。民国官宦小姐痴迷红楼，自比黛玉，其父亲为根治她的痴心病烧掉《红楼梦》，小姐哭道“莫要伤了宝哥哥也”。正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言，“盖叙述皆存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尖刻的批评直指导演亵渎经典，原因就在于剑走偏锋的“少红风格”9牾了红楼读者群的阅读印象。亵渎的不是经典本身，而是每个读者心目中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从理想主义的角度看，每一次关于《红楼梦》的改编都应该发自对原著的深爱。张爱玲十四岁改写《摩登红楼梦》，五十四岁又著《红楼梦魇》，凭着对中国古文“锦心绣口”的刻骨依恋，是她“红楼梦未完”的信念。其中纵有过度想像，也会博得同道中人的宽容。又如刘心武，尽管他的秦学“解秘红楼”遭到红学专家与民间爱好者的无数拍砖，但他就像通灵宝玉上的刻字那样“不离不弃”，坚持续写出版《红楼梦八十回后真故事》，任凭坊间褒贬。 同样，如今炒作得喧嚣尘上的新版《红楼梦》电视剧究竟是出于对原著的真心热爱与兴趣，还是浮于邀约，相中、利用原著的公众关注度？又能否像1987年王扶林版的《红楼梦》那样，以敬畏之心和深情之眼对待原著？这是区别经典改编作品格调高下的指标。无真心真情的改编自然是危险的，一个极端例证就是日本游戏恶搞红楼，滥用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符号。这就不单是文学经典能否“演”得出来的问题了，而要考虑在影视艺术改编文学经典过程中，除了行业自律之外，是否还应设定文化原典保护标准，在论证环节还文学批评以话语权。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07-16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07-1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