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判词中“争及”作“怎及”讲,(1)“大梦归”解释为“死亡”,(2)都直接影响到对文本意义的理解;第二,元春的原型来源及身份辨疑。 第 一部分 1、词义分析 由于手头资料不足,借助网络查阅了几本红学辞书和研究资料,发现,凡是有注释的,基本上遵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的解释,没有的虽未涉及,但从有关的通解来看,和红研所的解释基本相同,“争及”,都离不开“怎及”义,“大梦归”也存在这种情况,以“死亡”为释注。 红研所为国内最具权威的研究机构,研究者以此为基础,是应该的,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种盲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贻害不浅。对元春人物原型的诠释,在违背文本本意的情形下,出现了文学史上少有的混乱局面。 其一,“争及”要用“怎及”解释判词,直接的后果就是四春合传。 要用“怎及”或者“比不上”来理解,明显第四句的主语会变成三春,即使注释者原意不是如此。照注释的意思翻译过来,“三春怎么能赶上元春的福气呢”。这要是不联系下句还好, 要是联系到“遇到虎兔之年的变故就死亡了”,语义就不通了。赶不上就赶不上,怎么遇到事情还要死亡呢!主语本是元春,却换成了三春,明显主词出现了混乱。 再说,元春有自己的判词,就是三春也各自有。可见,语义上出现四春合传,不应该。 其次,诗是存在起承转合的。转在诗歌中的作用是宕开一笔,从另一方面衬托或者烘托原来的主题和人物,而不是转到另外的人物、或主题上。 照注释者的意思,就不一样了,三春和元春是并举的,不存在对比、烘托的作用,违背了诗歌的结构理论。 综合以上两点,只能是在三春充满幻想的时候,元春的“事业”先遭到破灭,出现了变故,三春才跟着梦想破灭的。诗的意思说的很明确,二十年来对宫中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是非标准也能把握;由于料理事务干练得体,深合体统,本人又生育了多个儿子,被人们看做有福的人,在宫中很体面、很光彩。“照宫闱”就是影响很好,光彩耀眼。只有这样,转句的“三春争及初春景”,才能说明元春的境况深得三个妹妹羡慕,也想将来找一个姐姐一样的郎君嫁出去。三春是在以姐姐为标准,有对比的成分。 在这种情形下,只能取“争取”或者“力争”的意思,主题词才不至于出现混乱。“争”,杨树达《词诠》说:“表态副词,争着。”(3)表态副词,就是现在的动词,作谓语。“及”清王引之《经传释词》作“‘及,与也。’常语。家大人曰:及,犹若也。”杨案:“此及字本义,不必释为‘若’”。(4)古典注释要找本义,这没错,然而,已经看出“及”字可以用“与、若”来理解。 “争”字也有“怎”义,但都是疑问代词作状语,不作谓语。唐白居易《长庆集》卷十八《新秋》:“老去争由我,愁来欲泥谁?”就是一例。 由此看来, “争及”,解释为“争着赶上”或“争着达到”最为合适。 “大梦归”解释为“死亡”也欠妥。大梦,就是长远未实现的梦想(打算),或者可以理解为梦寐以求的幻想,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想法。归,有返回、归还、归属、结局、归宿等义,但我比较看好杨树达先生的解释,他在《词诠》中引用《吕氏春秋.顺说》篇《注》说:“终也。”(5) 归,也有死亡这一说,《尔雅.释训》:“鬼之为言归也”。不过,现实中很少单独用,往往和“大归”联系在一起。“大归”和“大梦归”是不同的概念,内涵也不同。“大梦归”,是美好的梦想完结,这要用大梦死亡作释,不伦不类。为此,在作品里,把“终”理解为大梦终结,比较合适,指元春的现实终结,三春的梦想,没等到实现也破灭了,回到了现实中。故“大梦归”,应为破灭、终结。 2、曲词“恨无常”内涵 把“大梦归”释作死亡,在红研所的注解中是有所本的,看得出,是受《红楼梦十二曲.恨无常》影响的,因曲词中有貌似死亡的句子: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不过它们的理解错了。据我的看法,“恨无常”和判词是有前后关联的。“喜荣华正好”指的正是“榴花开处照宫闱”,“恨无常又到”是对应着“虎兔相逢大梦归”。两句话的意思来源于判词,存在前后照应和衔接,目的是通过这种重复,引起元春对眼前境况的具体阐发,告诉我们判词和曲词之间存在前因后果。故从“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开始,是后续元春在虎兔之年所发生的事情和遭受痛苦的概括描述,不存在死亡,重在显示困境的凄凉。 哪宫中出现了什么事情呢?我的看法,她的夫君失去了权利,她也就不再有相关的事务料理。之前深得宠幸爱戴,现在却是“眼睁睁”地什么事情也没有她的份,管理事务权利旁落到了别人手里。失去了当日的尊严、荣光和体面不说,还被冷落在一边,空荡荡无事可做,天天度日如年,消耗时光、浪费生命度过每一天。为此,她郁闷、苦恼、烦躁……在这种极度困苦的时候,很想找个亲人来诉说衷肠排遣排遣,就是找不到;想回家和亲人们见见,诉诉苦楚,无奈又山高路远,不能成行。在这种极度烦恼中,她抑郁成疾。 有这些也就够她受得了,偏偏娘家也出现了危机,自己又无力帮助,加剧了她的烦恼和痛苦。这时的她感觉心力快耗尽,病情在加重了,生命出现了垂危的迹象。然而,这是病人自己的感觉,不代表实际的情形,意味着死亡了。为此,“儿命已入黄泉”是夸张的说法,不是真实的写照。按现在的说法,元春为自己失去风光,家庭惨遭变故,极有可能出现过生命垂危的迹象,一度有过托梦劝告亲人“须要退步抽身早!”的劝告。只是娘家人不理解他的苦楚,总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这更让她有苦说不出。 有关贾府的情况,冷子兴在第二回已经提前向我们介绍了: “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也没有人当回事;更有甚者“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也不觉得是一种家族危机,还在一味纵容儿孙们为所欲为。这就是对贾府出现危机的时间和描写暗示。 也许有的人不赞成这一说法,拿第五回判词的谶纬意义作为反驳,说元春的判词也具有超前预示功能,不可能是即时的。这很好理解,其一,要是元春判词不是即时的,冷子兴第二回对贾雨村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就失去伏笔意义。其二,贾府依靠元春的势力也会不存在,甚至给人的印象是元春在依赖贾府的势力,出现势力颠倒的现象。这和判词意义明显不符。其三,第五回固然有集中暗示的功能不假,人物也有演绎判词的内涵,可是,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绝对是一个例外,看不出是在演绎判词的内涵,相反,是具体阐释判词的蕴理,完全是站在觉醒角度,对亲人执迷不悟的劝告,呼应了冷子兴谈话的内容。其四,作品有明显的历史时间作为暗线,第五回恰好与雍正元年吻合,“虎兔相逢大梦归”指的也是康熙六十一年和雍正元年的史实。要是元春的判词不具有即时性,“虎兔”之交会失去针对性,与史料也会出现冲突。 第二部分 1、时间问题 现在就来说说宝玉看到十二钗判词的时间问题。第五回在整体结构上作用,红学界谈论的人不少,可用一句话来概括:起到对人物命运的概括意义。 判词具有中国神秘文化谶纬的性质,用诗或者词对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人物事件做出预断。由于作者运用了各种手法,时间不到,一般是很难提前明白的。要是能看到,或是看懂,那是有缘的人,命中注定他在某一年比别人早知道,要换成别人,就不会有这种缘分。这就说明,贾宝玉看到十二钗的判词是在时间预测中的事,属于曹雪芹的有意安排,不是和时间无关的描写,用警幻仙姑的话说“亦非偶然”。那贾宝玉看到判词的“这一年”,就是存在的,也是应该存在的。 为此,曹雪芹在元春的判词中出现的“二十年”,就是站在“这一年”计算出的。目的是告诉读者,元春的命运和贾府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同在虎兔之年经历了灾难。其他的人,才是在这一命运之下的演绎。 总之,我的看法很明确,元春和贾府的事情是即时的、非历时的,“二十年”就是以眼前为始端做出的时间点示。只有这样来解释元春的形象,才有可能理解的更深刻,也只有这样,“榴花开处照宫闱”内涵才不会落空,十八回中的眼泪来源找到原因。 有了这个“二十年”,读者势必会追根问底,问“这一年”到底是哪一年。这一点,贾宝玉自然明白,用不着费心思,可作为读者就不同了,非要深入研究一番,不能知道真相。神秘文化的意义就在这里。 “这一年”的确切时间不是问题,我在破译贾宝玉的出生时间时已经推出,第五回的故事就发生在雍正元年。这里为省篇幅,不再做过多的叙述。有了“这一年”,元春进宫的时间很快就会知道,是康熙四十二年。 需要说明的是,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点到的“元春消息动矣”,不是元春入宫得具体时间,而是省亲时间。冷子兴在演说荣国府时,元春出场之前,我们看到她的名字时,已经入宫了。 具体月份是那个月呢?就要从元春省亲暗示的意义来找。首先是,通过元春省亲,一方面传递康熙的六次南巡,曹李两家为接驾花费了大量钱财,元春的眼睛见证了为迎驾花费的钱财如流水一般、留下的巨额亏空的场面。这是史笔再现。正因为如此,元春一直担心雍正会抓住这把柄不放手。虽然目前躲过了,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旧事重提,所以,我们看到元春一再告诫贾府要节俭。这既是为康熙六次南巡接驾用度的辩白,也在证明亏空由此而来。用赵嬷嬷的话说:“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曹雪芹既然用这种心理来安排人物出场,自然也就选择和元春有联系的日子作为纪念,不可能只和康熙南巡的事件有关系。应该是,既是南巡的时间,也是元春婚事议定的时间。这不是巧合,是曹雪芹从康熙南巡、议婚受到的启发,做出的暗示。这个月,就是四十二年的正月。康熙四十一年十二月第四次南巡,四十二年二月到达江宁,推测没有错的话,康熙这次南巡促成曹佳的婚事也是目的之一。 2、皇妃还是王妃 然而,元春是作为皇妃进宫的,还是以王妃的身份进京的,却大费脑筋。红学家们普遍认为是皇妃,根据就来自元春判词的那幅图:“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一张弓”,偕音“宫闱”的“宫”字,弓上悬着一个“香橼”,谐“元”字。(6)于是,从“宫”、“元”两字意会出就是元春,做了皇妃。 把“弓”谐“宫”,“香橼”谐“元”字未尝不可,只是有顾此失彼之嫌,漏掉了“挂着”二字的细节,画面的意义不全。这是拆字术的一大忌讳。弓下系一香橼,可以以理解为“宫下一元(或一员)”,或宫中吃香的一员。“元”在这里应该是双义字,即可联系到元春,也可想到元春所嫁的人,而且排除了皇妃的可能性。由于判词是元春,为此其指向所嫁的人,应该是皇帝以下的人,皇子、亲王或郡王,于是应该说是王妃。皇宫代表最高权力的皇帝,宫下人又是宫中权力沾边的人,就只有参与执政的八个铁帽子王。他们也是皇权参政人物,只是不住在宫中,居住在宫外。 3、元春原型 说到这里,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了,只有平郡王纳尔苏和曹家有联系,曹佳氏就是他的福晋。除此之外,李煦也有一女,可嫁的是正黄旗参领兼佐领,内务府营造司郎中佛公宝之子黄阿琳;至于说,徐恭时在《那无一个解思君》提到的李煦有女做皇妃之说,一直是争论不下,不足为据;孙文成不见有女儿的记载。由此看来,原型只能是曹佳。 4、进宫时间辨疑 可是问题由来了,曹佳氏和纳尔苏是在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成亲的,与四十二年相差三年之久。这怎么解释?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平郡王府是宫中八大王之一,日常生活中的礼仪、礼节、风俗是和皇宫差不多的,有的仅仅是等级的不同。而这些要刚嫁入王府的曹佳氏,是不可能在一天、两天学会并会做的,就是一年也很难全面掌握,必须提前进入王府中亲身验,或者有人专门教育、学习了解,才有可能大婚时,平时迎来送往等各种繁琐的礼节中不出差错。纳尔苏在其父康熙四十年死后承袭平郡王爵位,已经是权利在身的人,日常的事物不可能再由她的母亲、家人来应付,该由曹佳氏独当一面,需要曹佳氏进入王府之后担当起主妇的角色。这些要是没有提前入宫,是很难想象的。一个对王府一无所知的人,一切礼仪、礼节不谙熟的人,和王妃的身份便不会相称的人,要是等到结婚这一天才开始学习,哪里谈得上是个称职的福晋,非要闹出麻烦、笑话不可。 冷子兴的话应该是最好的证据:“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对此,《红楼梦》中注释说:“女史:古代宫中女官名。掌管王后的礼职。见《周礼.天官.女史》。后也成为尊贵、文雅女子的泛称。”(7)这就对了,红楼梦里历来用半古半今暗示真事,传递有关信息,而且批书人特别把理解文本内涵的窍门告诉了读者:“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正是理解的关键,“事之所无,理之必有”,就是告诫读者,不能用考证的眼光对待介绍的事实,必须从“理”上理解到对应的内涵,“理”的事实就算找到了,也就明白真相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曹雪芹和批书人一再说的意会的内涵所在。 清初沿明制,也曾设过女官。六尚局中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毎局均设过女史,分管宫中事务。(7)宫中如此,王府中也不会少了这些亚层制度。这一设置,清朝也沿袭过,但时间不长就废除了。虽然后期不在沿用,有关的事务却不会消失,只是变个形式存在罢了。 康熙四十一年十二月二日(公元1703年1月18日),正是康熙第四次南巡的时间。二月二十六日(农历)到南京,住织造府,二十七日(农历)也住在织造府。 但这个时间和元春省亲的正月十五相差一个多月,还是无法确定和正月十五有关。在我看来,由于康熙已有提纳尔苏议婚的想法,势必会在南巡之前,提前告知曹寅,最晚也在到达苏州之前。曹寅从康熙那里知道意图后,会提前准备曹佳氏进京的事宜。由于还要迎驾,家里可能正像作品十八回所说,年也没好生过。这个日子虽然忙得不也乐乎,但在曹家把正月十五当做元春省亲的日子,是值得纪念的日子。照此分析,曹佳就是随康熙在康熙四十二年二月一起离开江宁进京的。 5、曹佳氏的烦恼 贾妃(元春)省亲在作品里,已经是雍正三年的事了。 雍正元年,纳尔苏还在王位上。虽然没有革职,直到雍正四年才革职、圈禁,但已经召回北京,日子不好过,雍正早已把他和允禵联系在了一起,行动恐怕已经受到限制,不能随便外出了。限制纳尔苏的行为,一方面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另一方面,怕对李煦的倒台,曹頫进京受审查有干扰。 他都这样,福晋也自然在禁止之列。 诸多事情纠葛在一起,曹佳氏心里恐怕不会好受。在作品里,元春省亲时满腹委屈、两眼垂泪,和贾母等“只管呜咽对泪”,“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觉又哽咽起来”,就有这种成分在内。只是面对团聚,不忍心道破真情。 于是,“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的含义,我认为,不是在说宫中生活糜烂不堪,见不得人的反映,而是王府出现政治危机后,深宅大院,不能随便出入,没有机会和人来往,家人相见,积攒的委屈。 注释: (1)、(2)、(6)《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12第一版,第76页,(7) 第32页。 (3) 杨树达《词诠》中华书局1965.11第二版,1982.6成都帝12次印刷,第198页。 (4) 、(5) 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岳麓书社1984.1第一版第107页。 (7) 《红楼梦鉴赏辞典》 上海市红楼梦学会 上海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1988.5第一版 第3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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