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本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心理学理论,自从它被引入文艺批评之后,却又成了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影响最为深远的文艺批评流派之一。它让人们用一个全新的视角对一些作品进行全新的阐释,从而使人们对某些作品产生全新的理解。“五四”之后,这一理论传入中国,对中国的文艺创作与文艺批评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不少学者利用这一理论分析中国的文学作品,取得了较好的研究成果,从而证明了这一理论同样可以用于中国的某些文艺批评。 《西游记》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长篇白话小说之一,特别是它所塑造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等人物形象,早已成为中国文艺长廊中不朽的艺术典型。其中,在面对女色问题上形成鲜明对比的两个人物是八戒与唐僧,自从这些艺术形象产生之后,不少学者对这一问题进行过分析,但大多归因于八戒佛性不定,唐僧一心向佛等枯燥的宗教说教,并未能深入分析二人面对同一问题不同表现的深层原因,因而往往流于肤浅的简单陈述。本文试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对八戒与唐僧的形象进行深入探讨,并着力揭示二人面对女色诱惑不同表现的内在心理机制及其人格一体的共同本质。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结构由三部分构成:最深层次的是“无意识”或叫“潜意识”。它与人格结构中的“本我”相对应,服从“快乐原则”,主要表现为性冲动,总是寻找发泄和满足的方式,这种本我的需求是人和动物与生俱来的;中间层次是“前意识”。它与人格结构中的“自我”相对应,处于意识和无意识、本我和超我之间,起着调解作用,一方面受超我的监视和约束,另一方面又保护本我,遵循“现实原则”;表面层次是“意识”,与人格中的“超我”相对应。它远离人的本能,受人的良心、理智和道德等社会原则的支配,压抑人的无意识本能冲动,服从“道德原则”。因此,人的本我与超我经常处于矛盾和冲突之中。 《西游记》中的猪八戒更多地侧重于“本我”层面获得力比多的合理的释放和宣泄,虽然不能说完全处于无意识的心理状态,但是他没有刻意地用“超我”去压抑“本我”,而是尽量顺从“本我”的要求,使“本我”得到自然的满足。这主要表现在他处处表现得难以抵制女色诱惑甚至极为主动的追求女色等种种令人忍俊不禁的行为中。八戒本为上界的天蓬元帅,“只因王母会蟠桃,开宴瑶池邀众客。那时酒醉意昏沉,东倒西歪乱撒泼。逞雄撞入广寒宫,风流仙子来相接。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才被贬下凡间的,下界之后又入赘高家,即使决定跟唐僧上路取经之后,不忘给老丈人交代:“你好生看待我浑家,只怕我们取不成经时,好来还俗,照旧与你做女婿快活”(见第十八、十九回),这里八戒提到的“快活”二字十分耐人寻味:照旧与你做女婿“快活”,那取经自然是不快活了,在八戒的内心深处所遵循的依旧是“本我”的“快乐原则”,跟随唐僧踏上西行之路只不过是“超我”对“本我”的暂时压制,八戒本人对取经大业并不是太感兴趣。因此,在后来的取经路上,他对女色诱惑总是难以抵制,在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中,八戒闻得富贵美色即心痒难挠,并且说“和尚是色中饿鬼”,假借放马,先叫“丈母娘”,又几个“女儿”同时都要。这里可以肯定的是,八戒在此追求的并非是爱情,而只是好其美色,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原始的性冲动,即力比多。这完全是“本我”无意识的自然流露,仍然服从“快乐原则”。至于后来“濯垢泉八戒忘形”(第七十二回),要与几个蜘蛛精同塘洗澡,每遇女妖要求招赘唐僧,他都极力鼓动唐僧赶快应承(第四十九回),实在不像一个受戒出家的和尚,甚至马上要到西天了,看到嫦娥还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也。’”(第九十五回)由此可见,八戒自始至终是色心难除,“本我”无意识不时流露,“超我”对“自我”的克制极其薄弱,基本上可以说是顺从“本我”自然欲求,佛教所谓的清规戒律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多大的位置。 在同一问题上,与八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唐僧。唐僧是自幼出家,一心向佛(第八回、第九回间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自从接受了唐王取经重任之后,更是不畏艰险,一路往西,果真是“宁恋本乡一捻土,不爱他乡万两金”,不取真经誓不罢休。可是作为“十世好人”的唐三藏,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即到西天的,一路上妖魔鬼怪自由悟空等三弟子打发,可面对众多女色诱惑,却只能靠圣僧的佛法修为了。在这个问题上,唐僧遇到的诱惑要远远地大于八戒,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中的几位菩萨,第四十九回“三藏有灾沉水府,观音救难现鱼篮”中的河神之女,第五十四回的西凉女国国王,第五十五回的“色邪淫戏唐三藏”中的女怪,第八十回的“姹女育阳求配偶”中的白毛老鼠精,第九十四、九十五回中的玉兔精。这种种的诱惑不仅多,而且都是直指唐僧本人,一般都要与其结为夫妇,这远比八戒只是在一边干着急,女色对其无意难以抵御得多。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为一个有道高僧,唐僧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的女色诱惑?我们知道,《西游记》在形成过程中受佛教特别是禅宗和净土宗影响甚深,而禅宗一向讲究“明心见性”,小说中也一再提到“心生,种种魔生”这一问题。禅宗所见“明心见性”之“性”,自然是侵染了很深佛教思想的“佛性”。事实上人心之中有的并非仅仅只是佛性,唐僧虽然一心向佛,可是他并不能完全脱离人的本性,亦即弗洛伊德所说的“本我”、力比多,因此在修行过程中,这种不受意识控制的原始的性本能就会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内心,从而形成种种魔障,表现在小说中也就是种种女色对他的诱惑。这种诱惑可以说是唐僧“前意识”的一种表现。这位高僧正是以这种方式,在“本我”与“超我”之间进行着调解。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唐僧的“超我”控制能力相当强,因此,他可以抵制种种的诱惑,最终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小说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在改编为电视剧时,曾经加入了《女儿美》一段插曲,其中有一句歌词为“说什么清规戒律……”,乍听这几句歌词很像我们前文所分析的八戒的口吻,实际上却是女儿国国王唱给唐僧听的。这实际上也表达出了唐僧的心声。我们知道,佛教那些清规戒律本来是有违人之本性的,强用“超我”去压抑“本我”并不能使“本我”的欲求得到满足与缓解,只能是暂时的压制。要想使“本我”的欲求得到缓解,必须用适当的渠道让其得到实现。这样看来,八戒难以抵制女色诱惑,未必不是唐僧“潜意识”的一种表现,是这位高僧获得心理发泄与满足的一种方式。八戒与唐僧在本质上是一个人人格的不同方面,二人实质上是人格一体的。我们知道唐僧取经实有其事,唐僧本人就是一个不畏艰难险阻、任劳任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复合型人物,而不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懦弱无能。小说中的孙悟空、八戒、沙僧身上可以说都有真实的唐僧身上的某些特点。他们都是真实的唐僧人格的某方面的折射。因此,八戒和唐僧在面对女色诱惑这一问题上的不同表现,同样是唐僧在这一问题上不同人格的折射。二者本来就是人格的一体。 以上笔者通过精神分析的方法对《西游记》中八戒与唐僧的形象作了全新的解读。作为一种文艺批评模式,这种分析方式深入到了作品人物深层次的精神领域,从而更进一步对人物行为的心理机制做出诠释,从而避免了一般批评方式把八戒与唐僧面对女色诱惑的不同表现仅仅归结于佛性坚定与否的肤浅认识,并指出了二人人格一体的本质,使人们对我国古典文艺长廊中的这两个艺术典型的认识更为深入和全面。这再次说明精神分析这种文艺批评方式可以用于中国文艺作品的分析,并可以取得较好的效果。这是一种十分实用的文艺批评方式。我们在以后的学习中可以借鉴并很好地利用。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M].凤凰出版社,2006. [2]蔡铁鹰.西游记成书研究[M].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 [3]作家出版社编辑部.西游记研究论文集[M].作家出版社,1957. [4]朱立元.西方文论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代讯.西方文论在中国的命运[M].中华书局,2008. [6]周发祥.西方文论与中国文学[M].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 原载:《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