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对中国当代社会的全面进入已是不争的事实,网络甚至成为一个时间段文学——比如80后文学——重要的特征。按照媒介理论权威马歇尔·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理论来看,媒介不再仅仅是媒介,它决定了人类社会及人的思想、行为等等。本文延着媒介大师的思路,试图从具体案例入手,探讨网络传播对当代文学创作的潜在影响。 一、具有代表性的网络传播事件 如今的网络,无法预测将给整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和震惊,频频出现的网络事件让我们应接不暇。这其中,木子美事件是强力冲击波之一。这个网名为木子美的南方女子,在一夜之间让天下人看到了她的无所畏惧和胆大妄为,她敢于暴露隐私的举动,让一向含蓄的中国人瞠目结舌!木子美借助于网络这个传播方式最大限度地表现了自己,也让人们对网络传播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惊惧。网络传播的特殊性,造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度。木子美事件的意义恐怕还不仅是用道德的标准去评判她的性爱日记,而是她发表作品传播个人信息的方式,她借助网络这种新媒体达成了在传统传播中所不能达成的目的。木子美的文字无疑会对当代文学创作产生影响,使更多的人敢于突破禁区,表现自己的个性,对于生在网络时代的年轻写手也许影响更大,因为他们年轻不羁的情感更希望用一种放肆的文字得到释放。 “芙蓉姐姐”是又一个以暴露个人隐私引起网络冲击波的人物。不同于木子美的文字作品,“芙蓉姐姐”的作品是展示其“S”形身材的照片。照片并无多少美感可言,但敢于暴露及超乎寻常的自恋使这些照片带上了某种娱乐性质。网络这一新的传播方式恰好具有将大众传媒娱乐化特性放大的趋势,网络作品不是更多地在乎审美而是更多地在乎娱乐。因此,“芙蓉姐姐”那些可以娱乐大众的照片自然就受到网民的追捧。这一现象也表明,网络时代,哪怕一些作品看上去水平不高,内涵不深,甚至就像是个笑话,但它够胆量,够自信,能娱乐,在网络中就会受到注目。这种娱乐态度同样表现在网络写作中,使人们对写作的敬畏感大大消解。 百度贴吧中由于一个帖子而形成一个文学沙龙的现象是网络造就的另一种创作形态。中央电视台引进的韩剧《加油,金顺》热播时,一名叫“我爱花痴”的网友贴了一个题为《花痴历程》的帖子,以男主角的口吻描述与女主角的情感心路历程,再现了电视剧的精彩。由于对男主角心理的贴切把握和出色的文笔,帖子一出便受到网友的热捧。一时间,跟帖踊跃,支持者众。《加油,金顺!》播完后,《花痴历程》帖子仍在继续,至2006年2月16日统计,此帖的点击率已达725,634人次,回帖16,248个,成为百度贴吧的第一长帖!不仅如此,由于对楼主文学才华的倾慕,众多跟帖者不光心甘情愿地奉其为“老大”,而且自觉维护“楼”内纯净的文学氛围,争相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使此“楼”俨然成为一个文学创作的平台。其中不少帖子文采斐然,令网友惊叹不已。这些帖子并非命题之作,没有功利的逼迫,率性所为,有感而发,呈现了最为自然的作文状态。 “馒头事件”成为网络作品再次造成强力冲击的又一典型。一个在网上司空见惯的搞笑行为,由于事件双方对“恶搞”的认识差距而迅速升级为法律事件。官司会怎样打且不论,我们从中看到的是,在今天的网络时代,不光公众的言论空间得到了扩大,而且发言的形式也有了新的变化。《馒头血案》不仅是一个电影短片,也可看做是一种新的评论形式,它以一种调侃解构权威,并以视听结合的多媒体形式达到了极佳的效果。从创作的角度看,一个小青年并不精致的一个小作品轻而易举地就将大导演的呕心沥血之作挑于马下,《无极》的故作高深其实不知所云成了胡戈“恶搞”的最大突破口。 二、神圣化的消解与平民化的取代 中国传统讲求“文以载道”,文章乃千古大事,文人安身立命之所在,立德、立身、立言之维系。又一向认定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虽有性情消遣娱乐一支,但总非主流,主流就是“道”。20世纪以降,中华民族生存主题突出,外患内困,危机不断,战火弥漫,文学更成了旗帜,战场的旗帜,斗争的武器,舆论的工具。苏联意识形态与毛泽东斗争哲学的深层契合,使得文学的地位一再上升,知识精英启蒙大众的历史使命感,也使得他们自觉地将文学推向神圣化,这种情况一直延伸到20世纪90年代。当市场经济成为舞台主角时,神圣化逐步消解,但这更多的是体现在整个社会结构的变化上,真正深入人心,普及个人的变化是在网络的文学写作及传播空间。 与市场化时代接踵而至的网络时代,借助网络传播的力量,似乎使文学回到了“前诗经时代”,回归其“歌之咏之”、有感而发的本真状态。遥想孔子编纂《诗经》之前,所谓风雅颂中占最大比例的“国风”即是中原地带的民间歌谣,发轫于田间乡舍,动情于俗男俗女,完成于俚语乡音,没有发表的门槛,没有功利的欲望,更没有理论的预设,这是不是一种彻底意义上的文学回归? 我以为,除了那些名人博客,他们背后有商业目的之外,绝大多数的网络写手最初上网写作的动机都是比较单纯的,抒发情感、倾吐心声、缓解压力、寻找知音等等,这都是他们上网的动力。 由于网络传播会迅速地在网上形成类似“文学沙龙”的社会群落,如在前文中提到的因韩剧《加油,金顺!》在中央电视台热播而在百度贴吧形成的“花痴楼”。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样一个拥有70万人次点击的群落中,没有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也没有严密的上下级组织,彼此的联系是真正属于网状的,即平等互动的。对文艺作品人物的爱好,成为沟通彼此的纽带,真情而平凡,本真而平民。没有矫情,有感即发,或“潜水”(观看),或“冒泡”(发言),一切都发乎性情,出自内心,文学的神圣光环迅速被平民化的真实取而代之。 “馒头血案”引发的网上万人签名支持胡戈其实也可视做一次平民化的集体行为。在凤凰卫视快速反应的专家访谈节目中,北京大学教授孔庆东就高度评价“馒头”的文化意义是“普通民众对文化霸权的抵抗”,而胡戈则被视为“文化游击队员”。显然,这种游击队员具备民间草根的身份,以此形成与文化霸权的一种对峙关系。联系到网络与后现代主义文化的微妙关系,可以肯定地说,“文化胡搞”、“搞笑文化”将进一步影响当代文学创作。也许有关“后现代”的新一轮冲击,终于从专家学者理论界转向了大众传媒和民间社会,其中不同源头、不同动力、不同方向的冲击的差别何在,也是值得玩味和仔细研究的。有人认为网络诗歌导致了三个方面的权力转移:自发主权;削弱霸权;淡化产权。其实也构成对传统文学神圣化地位的冲击。 至于网络对文本写作的影响因素,我在对80后文学的论述中,曾联系“博客”谈及自由共享的网络精神。[1] 博客的使命是“把属于互联网的还给互联网”。理解了“博客”,就接近了网络文学的精神,同时也就让我们理解了80后文学区别于中国当代文学其他种类的实质所在。这种自由共享如空气一般弥漫于整个80后文学的创作空间,如血液一般流贯于80后文学的创作躯体,如旗帜一般引领着80后文学的发展潮流。当下“芙蓉姐姐”、“超级女声”等网络事件,以及对“芙蓉姐姐为什么这样红”的理论盘问,对“超女”风潮的文化评论,其实也都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自由共享的网络精神。[1] 显然,网络传播的“零进入门槛”出版方式与“交互式共享”讨论模式,对当下的文学创作已经构成了重要的影响,80后文学仅仅是一个特例而已,更加广泛的影响与日俱增。 三、潜在影响的若干表现 网络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既是潜在的,也是明显的、迅猛的,其力度与广度目前很难评估,但至少有以下若干表现已经凸现出来—— 1. 欲望表达的扩张 调查显示,网民对互联网的要求集中在两个基本点:一是信息,二是沟通。现代人,尤其居于都市、承受生存压力的都市年轻人,有十分强烈的沟通、倾诉、表达的欲望。在无数个网站,网民将自己面对亲人、朋友、同事无法诉说的心声都化为帖子,沟通彼此,寻求交流。网络的虚拟空间恰好隐藏了个人的真实身份,所有在现实世界里需要顾及的道德、羞耻、礼貌、规矩、陌生感、警惕性都在从现实世界到虚拟世界的“切换”中消失了。隔膜一旦消失,心理“零距离”反而成为网络上的真实。于是,毫无顾忌的倾诉使得日常生活中的“隐私”很快就变得一览无余。 应当承认,人类作为群居的高等动物,天生具有倾诉和“窥私”两种天性,文学文本也一向承担满足两种天性的功能。网络的自由共享精神与虚拟性,不但可以极大地满足上述两种天性,而且比起传统的文学纸介文本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网络写手对现实世界道德的颠覆,对已有法律的突破,显然也影响了当下文学创作的欲望表达。网上的文学首当其冲,比如80后文学的欲望表达、隐私展露明显比传统文本更为大胆,转为纸介媒体后,其方式同时也被正式与非正式地认可。许多叛逆另类游走边缘的表达已经被作家和读者,乃至出版界宽容地接纳。由此看来,另类的木子美也是在挑战极限与突破底线。在迅疾变化的现代社会,不可轻视另类的作用,随着另类出现的频率和进入中心的速度加快,欲望表达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程度对文学创作有更加明显的影响。 2. 题材与文体的拓展 20年前评价新生代是“看电视长大的一代”,如今评价新生代则是“玩网络长大的一代”。各大网站历次统计数字均表明:18—25岁的年龄段是中国网民的中坚力量,也是最大数量的上网群体。而网络普及空间主要集中分布于大城市的青年人群。不断扩大的城乡差别,使进入21世纪后的网络成为都市文化最为重要的空间之一。“80后”生人既生于其间又反过来发展这一文化空间。如果说,“80后”生人的父辈兄长面对的是“都市里的乡村”,那么这代年轻人却是真正面对与国际接轨的都市,国际文化都市的生活是他们成长的资源与依据。 于是,网络文学青春化、都市化乃至时尚化的趋势十分明显,并如浪潮一般涌入纸介媒体,明显地拓展了当代文学创作的题材范围。当80后文学作为纯文学纸介出版数量的“半壁江山”之时,都市题材比重的加大已经成为史无前例的文学事实。 文体拓展也十分明显。印刷文学与电子媒介拥有的特性不同,其文化归属也不尽相同,因此,网络写作与传播过程中表现出来文体新质也可说是意料之中的变化了。归结起来,大致有以下三点: 其一,出现文体变幻的“泛文学文本”。由于网络的交互共享特性,与其说它是一个文学创作空间,不如说首先是一个交往空间。文学创作常常不是目标,而是一种召唤,一种纽带,当下即兴的快速创作,使得传统纸介媒体中界限分明的文体、文本被大大泛化了,相互融合的“四不像”文体大行其道,而且变幻多端,此消彼长。其二,宣泄与口语化的言语方式。网络是青春宣泄的主要出口,其文体也就成了重要载体,宣泄的情绪,口语的表述,叛逆的精神,对文体特征也形成深刻影响。其三,互动方式。网络写手的原始动机是属于互动式的,它同传统文学创作的月下苦吟、内心独白不同,“交互式共享”意味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手谈”。于是,不断变换视角,不断交流互动也成为网络的文本特征。比如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所有情节与场面描写都是在一种口语化的互动中进行的。上述种种,显然通过网络,以及网络文本、网络写手向传统纸介媒体和文坛的转移过程,发生潜在与明显的影响。这种影响除了创作者以外,读者的阅读思维、兴趣、习惯也反过来对其产生作用。 3. 文本创作与传播方式的变换 本文开篇一段谈及的百度贴吧第一长帖《花痴历程》的写作就是一例,随着网络文学的风起云涌,新的创作与传播方式已经波及传统纸介媒体。比如《羊城晚报》2006年3月5日起连载长篇小说《我的情人,我的姐》,读者可以通过多种渠道(包括传统媒介和电子媒介)边阅读边评点,甚至“指挥”作家该怎么写。该部长篇去年10月在网上连载,两个月点击率高达1,400万次,网友自发组成三个QQ群,对此作品进行热烈的争论。原来在报纸、杂志上的“接力小说”一般由作家参与,但由于网络方式的影响,读者也正在参与进来,可以相信,此类方式将层出不穷,花样翻新。 归纳上述三种影响,显然只是一个初步的工作,其覆盖面不但有限,对其评价似乎也为时过早,更勿论伦理与价值的判断。但是,网络“守门人”缺席,文学门槛降低,“泛文本”大行其道,写作伦理颠覆,也同时导致精神滑坡、价值游移等种种负面影响。对此,我们仍然应当怀有警觉,在宽容的前提下,冷静地对待,审慎地评价,将正面与负面之影响都纳入观照的视野,以求在喧嚣浮躁中求得一份宁静与清晰。对网络写作来说,伦理道德是柔性自律的,法律法规是刚性他律的。人们既需要借助互联网充分发展人性的自由,同时也需要道德与法律来节制约束个体的行为,在看似相悖的彼此制约中探索发展。人性如此,社会如此,文学创作也不例外。 四、并非结语:网络的无限可能 网络的前景如何?下一代的互联网将是什么样的状况?即使是互联网的权威专家都只能预测,而不敢断言。“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对网络来说,我们的思想恐怕很难抵达它发展的尽头,也许没有尽头?就像我们至今无法穷尽人的奥秘一样。十分有趣的是,新一代的网络研制专家分为两股力量,物理学界和生物学界。 物理学界致力于寻找一种超乎寻常的智能装置,可以替代人去检索材料,识别语义。人们除了靠点击关键词搜索资料外,还必须对所得到的材料进行阅读,高智商的智能装备——新一代“智能狗”诞生后,这个机器人即可扮演忠实的秘书,为人服务。 生物学界致力于寻找超人装置,类似于克隆人。这种基于互联网的超人装置,可以和人一样地拥有搜寻和识别语义的能力,它的威力由于更接近人而超乎于物理学界的“智能狗”之上。 排开那些技术的因素,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明确的事实,科技界在向人靠拢,网络的人性化是不是因此在增加?还是因此在减少?人是不是总有一天被网络所取代?在这些关乎人类命运和生存方式的大问题前,网络传播对文学——作为人学的一个部分——的影响显然也是与日俱增的。文学界、文艺界、文化界、学术界、传媒界自然都必须面对这种既是现实又是理论的问题。 从上述网络事件看,传播过程中的连带影响涉及社会生活诸方面,也涉及文学艺术创作诸方面,比如观念层面,一元霸权与多元共存的问题;比如伦理层面,网络的隐私与文学伦理空间的极限问题;比如语言层面,符号化与文学内涵的关系问题;比如审美层面,审美与审丑的界限问题,等等。总之一句话,影响既是潜在的、间接的、曲折的,也是明显的、直接的、暴露的。可惜,评论界对此关注太少,敏感度低,反应十分迟缓。当代文学评论界尤其如此。 更加值得关注的是,网络传播对当代文学创作的影响有可能催生关于21世纪文学的全新命题,比如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的关系,处于现实社会中的自然人,到底对网络的虚拟空间有多大的依赖性?物理空间的现实“沉重”与虚拟空间“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关系如何把握?当下文学在这个关系的中间地带将大有可为!比如,面对网络时代时间和空间“碎片化”趋势,现代人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把握自己,守护永恒,也是文学所擅长表现刻画的大好题材。简而言之,在同为网络而生的那些对峙关系的词组之间,当代文学家仍有尽情驰骋的疆域,试列词组如下:主流/非主流;精英/草根;传统/现代;经典/非经典;庙堂/民间;霸权/多元;中心/边缘;东方/西方;都市/乡村;公共/私人,等等。 “因特网就在眼前,但是当我们一起驶入信息高速公路时,让我们至少对前方的道路有一个清晰的视野,并且系紧我们座位的安全带。”[2] (P326)也许,这位外国学者的话对我们有一种警示作用,扪心自问,我们对前方的路又知道多少呢?我们能否把握网络时代文学的命运呢?但有一点可以确信:21世纪文学的疆域不是缩小,而是极度扩张了,“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当代文学界仍然是任重道远! 【参考文献】 [1]江冰. 论80后文学的网络特征[J]. 文艺评论,2005(6). [2]常晋芳. 网络哲学引论——网络时代人类存在方式的变革[M]. 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 原载: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 原载: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