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司馬遷 【司馬相如傳贊】《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之以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雖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虚辭濫説,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楊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風一,猶馳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余采其語可論者著于篇。(《史記》卷一一七《司馬相如列傳》) 附録 (宋)葉大慶 司馬遷作《史記》,班固作《漢書》,然《漢書》《季布》、《蕭何》、《張耳》、《袁盎》及《張騫》、《李廣》、《衞》、《霍》等《贊》,大略多與《史記》同。原注:《漢書·張騫贊》即《史記·大宛傳》後。或全取本文,或改易數字,此無他,馬作于前,班述于後,觀《史》固無可疑。然竊怪《司馬相如傳贊》乃固所作,而《史記》乃謂“太史公曰”,全與《漢書》同。夫遷之所作,在固容或承襲之,如固之所作,遷安得預同之哉!且遷在武帝時,揚雄生于漢末,今《相如傳》後且引“揚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諷一”,此班固作贊曉然矣,何爲《史記》乃以爲太史公之語而雜于其間耶?(《考古質疑》卷一) (金)王若虚 《司馬相如傳贊》云:“相如雖多虚辭濫説,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風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前漢書》全引此語,予嘗疑之。按:遷傳雖不著其死之歲月,然云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則其死不過在昭、宣之間耳。而雄以成帝元延之初,始自蜀遊京師,年七十一,卒于王莽天鳳五年。逆而推之,宣帝之二十年,雄乃始生,遷著書時,安得雄之言乎?是必孟堅所續,而後人誤附于《史記》耳。(《滹南遺老集》卷一七《史記辨惑》) (明)李贄 【子虚】班固曰:“史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虚辭濫説,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諷諫何異?揚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音,曲終而奏《雅》,不亦戲乎!”余謂揚雄此言非但不知人,亦且不知文;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言;非但不知言,亦且不知諷矣。既不知諷,宜其劇秦而美新也。(《焚書注》卷五《讀史》) (清)何焯 “揚雄以爲靡麗之賦”至“不已戲乎”,此揚子篤論。蓋其意雖主諷,而鋪陳侈蕩,不知所裁,則中人驟悦其辭,反溺其指,希不鄰於勸矣。《上林》之作,不若《諫獵》之爲益也。然虚詞濫説之中,亦寓諷焉。揚子《甘泉》“上比於帝室紫宫,以爲此非人力,黨鬼神其可”,是已。(《義門讀書記》卷一八) 編者按:關於《史記·司馬相如傳贊》附益《漢書》文字,前人之論較多,還可參看章如愚《群書考索》續集卷一三《諸史門·史記》引前人語,王應麟《困學紀聞》卷一一《考史》,周密《齊東野語》卷十,陸深《儼山外集》卷七,顧炎武《日知録》卷二六,鄒炳泰《午風堂叢談》卷五等,兹不備録。 (漢)揚雄 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彫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爲也。” 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諷則已,不已,吾恐不免於勸也。” 或問:“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以上《法言義疏》卷二《吾子》) 附録 (北齊)顔之推 或問揚雄曰:“吾子少而好賦?”雄曰:“然。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爲也。”余竊非之曰:虞舜歌《南風》之詩,周公作《鴟鴞》之詠,吉甫、史克《雅》、《頌》之美者,未聞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自衛返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詩》證之。揚雄安敢忽之也?若論“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但知變之而已,又未知雄自爲壯夫何如也?著《劇秦美新》,妄投於閣,周章怖慴,不達天命,童子之爲耳。桓譚以勝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人歎息。此人直以曉算術,解陰陽,故著《太玄經》,數子爲所惑耳;其遺言餘行,孫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淸塵?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顔氏家訓集解》卷四《文章》) 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曰:“原也過以浮,如也過以虚。過浮者蹈雲天,過虚者華無根。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鳥獸,其著意,子雲、長卿亮不可及。”(胡刻本李善注《文選》卷五十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注引《法言》) 附録 (明)楊慎 【《法言》論屈原相如】《文選》注引《法言》曰:“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曰:‘原也過以浮,如也過以虚。過浮者蹈雲天,過虚者華無根。然原上援稽古,下引鳥獸,其著意于虚,長卿亮不可及。’”今《法言》無此條。(《丹鉛總録》卷一二) (清)梁章鉅 注“《法言》曰: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至“長卿亮不可及”。此五十二字,今《法言》無之。《法言》書無亡脱,或李見别本歟?(《文選旁證》卷四一) 編者按:《北堂書鈔》卷一百引魏文帝《典論》:“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曰:“優游按衍,屈原之尚也,浮沈漂淫,窮侈極妙,相如之長也。然原據託譬喻,其意周旋,綽有餘度矣,長卿、子雲,意未能及也。”洪興祖注王逸《離騷經序》亦引魏文帝《典論》此説。疑李善注誤稱《典論》爲《法言》。 【答桓譚書】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耶,大諦能讀千賦,則能爲之。諺云:“伏習象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全漢文》卷五二) 附録 (晉)葛洪 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雲曰:“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子雲學相如爲賦而弗逮,故雅服焉。(《西京雜記》卷三) 紺珠集 【合組歌列錦賦】揚雄謂長卿賦不似人間來,嘆服不已。其友盛覧問:“則何如其佳?”雄曰:“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以成質。”雄遂著合組之歌,列錦之賦。(《紺珠集》卷二) 類説 【夢白鳳】揚雄作《太玄》,夢白鳳凰集其上。嘗云:“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友曰:“何如其佳?”曰:“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以成質。”遂爲合組之歌,列錦之賦。(《類説》卷四) 編者按:“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以成質。”《太平御覽》卷五八七引《西京雜記》載司馬相如語有此,《紺珠集》、《類説》以之爲揚雄語,疑誤。 漢書 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爲大夫。”言感物造耑,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爲列大夫也。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别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春秋之後,周道寖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咸有惻隱古詩之義。其後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雲,競爲侈麗閎衍之詞,没其風諭之義。是以揚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人用賦也,則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漢書》卷三十《藝文志·詩賦》) 上令褒與張子僑等並待詔,數從褒等放獵,所幸宫館,輒爲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議者多以爲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爲之猶賢乎已!’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辟如女工有綺縠,音樂有鄭衛,今世俗猶皆以此虞説耳目,辭賦比之,尚有仁義風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於倡優博弈遠矣。”(同上卷六四《王褒傳》) 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温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爲式。 又:雄以爲賦者,將以風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志。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似俳優淳于髠、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爲。 又:《揚雄傳贊》曰: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游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爲門下史,薦雄待詔,歳餘,奏《羽獵賦》,除爲郎,給事黄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爲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談説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衆,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爲大夫,恬於勢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爲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云。用心於内,不求於外,於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爲絶倫。(同上卷八七《揚雄傳》) (漢)班固 【兩都賦序(節録)】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没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於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内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絶,潤色鴻業。是以衆庶悦豫,福應尤盛。《白麟》《赤鴈》《芝房》《寳鼎》之歌,薦於郊廟。神雀五鳳甘露黄龍之瑞,以爲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寛、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間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録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而後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且夫道有夷隆,學有麤密,因時而建德者,不以遠近易則。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於孔氏,列於《詩》《書》,其義一也。稽之上古則如彼,考之漢室又如此。斯事雖細,然先臣之舊式,國家之遺美,不可闕也。(胡刻本李善注《文選》卷一) 【兩都賦(節録)】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此詩!義正乎楊雄,事實乎相如,非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李賢注:楊雄作《長楊》、《羽獵賦》,司馬相如作《子虚》、《上林賦》,並文雖藻麗,其事迂誕,不如主人之言義正事實也。(《後漢書》卷四十下《班固傳》) (漢)王充 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上乃僊僊有凌雲之氣。孝成皇帝好廣宫室,揚子雲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爲,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爲之不止。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雲之頌,言奢有害,孝武豈有僊僊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爲他氣以譴告人君,反順人心以非應之,猶二子爲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論衡校釋》卷一四《譴告篇》) 孝武善《子虚》之賦,徵司馬長卿。孝成玩弄衆書之多,善揚子雲,出入遊獵,子雲乘從。使長卿、 以敏於賦頌,爲弘麗之文爲賢乎?則夫司馬長卿、楊子雲是也。文麗而務巨,言眇而趨深,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民不覺知是非之分,無益於彌爲崇實之化。(同上卷二七《定賢篇》) (漢)王符 今學問之士,好語虚無之事,爭著彫麗之文,以求見異於世,品人鮮識,從而高之,此傷道德之實,而或曚夫之大者也。詩賦者,所以頌善醜之德,洩哀樂之情也,故温雅以廣文,興喻以盡意。今賦頌之徒,苟爲饒辯屈蹇之辭,競陳誣罔無然之事,以索見怪於世,愚夫戇士,從而奇之,此悖孩童之思,而長不誠之言者也。(《潛夫論箋校正》卷一《務本第二》) (晉)陸機 【遂志賦序】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而馮衍又作《顯志賦》,班固作《幽通賦》,皆相依倣焉。張衡《思玄》、蔡邕《玄表》、張叔《哀系》,此前世之可得言者也。崔氏簡而有情,《顯志》壯而泛濫,《哀系》俗而時靡,《玄表》雅而微素,《思玄》精練而和惠,欲麗前人,而優游清典,漏汪紹楹校:“漏”疑當爲“陋”《幽通》矣。班生彬彬,切而不絞,哀而不怨矣。崔、蔡沖虚温敏,雅人之屬也。衍抑揚頓挫,怨之徒也。豈亦窮達異事,而聲爲情變乎!余備托作者之末,聊復用心焉。(《藝文類聚》卷二六) (晉)陸雲 【與兄平原書(節録)】雲謂兄作《二京》,必傳無疑,久勸兄爲耳。又思《三都》,世人已作是語。觸類長之,能事可見。《幽通》《賓戲》之徒自難作,《賓戲》《客難》可爲耳。(《陸雲集》卷八) (晉)皇甫謐 【三都賦序】玄 (晉)左思 【三都賦序】蓋詩有六義焉,其二曰賦。楊雄曰:“詩人之賦麗以則。”班固曰:“賦者,古詩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觀土風。見“緑竹猗猗”,則知衛地淇澳之産;見“在其版屋”,則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楊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靑葱”,班固賦《西都》而歎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遊海若。假稱珍怪,以爲潤色,若斯之類,匪啻于兹。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於辭則易爲藻飾,於義則虚而無徵。且夫玉巵無當,雖寶非用;侈言無驗,雖麗非經。而論者莫不詆訐其研精,作者大氐舉爲憲章。積習生常,有自來矣。余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風謡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長者,莫非其舊。何則?發言爲詩者,詠其所志也;升高能賦者,頌其所見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讚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貢,《虞書》所著;辯物居方,《周易》所慎。聊舉其一隅,攝其體統,歸諸詁訓焉。(胡刻本李善注《文選》卷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