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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正当历史系毕业生工作日益难找的时候，历史题材在大众媒介啪嚓啪嚓地火了。 这个百家讲那些事儿的舞台，我们姑且强名之曰大众历史，端的是一时多少豪杰。把老的也算上的话，二月河的手笔，潇水的灵动，阿越的创意，等等等等，皆为妙品。但是——，各路好汉共同特点是皆擅外家，内力欠修。我在大学课堂上公然对学生说，不读今人研究论著而使自己史识处于原始水平的行为，叫作裸奔。诸杰尚不至于斯文扫地如此，但写史主据正史，少涉今论，多仗天生膂力挥舞拳脚，因而史观陈旧，史识偏激，史论浅平，未能让自己置身于21世纪史学的华山之巅，确是大憾。至于蜂起走红的其他写手们，我承认你们都有两下子，但对不起，大多只是仗着身材好裸奔而已。 在大众历史的兵器谱上，1982年现身中原的《万历十五年》是号令江湖的屠龙宝刀。自从知道历史可以这样写之后，群雄纷纷策马逐鹿，希望得到可与此西土神兵相争锋的倚天宝剑。好，让我们再回到开头，在大众历史界烟尘四起时，历史系毕业生们正在四处碰壁或家徒四壁。这里最有意思的是，写史发家变泰的群雄们多非学史出身。抖起来的群雄有的竟就露出了匪气，胡说什么史学者混得那么难受，不是在骗人，就是他太笨。雷人之余，竟忘了自己还没找到传说中的那柄剑，更忘了屠龙刀的主人，黄仁宇，正是历史学家。 现在向大家郑重推荐另一位史学者，吴铮强，和他所佩的剑，《北宋：帝国书生意气》。此人浙江海宁人氏，少读《水浒》，长治宋史，现供职于浙江大学历史系。作为浙江文艺出版社打造的“读史馆”聘任剑师之一，他肩负了“学者精彩解读正史”之使命。他的选择是用赵匡胤、赵普、曹彬、赵恒、包拯、范仲淹、狄青、王安石、苏轼、范寥、赵佶11个人，重塑书生意气的北宋帝国。斯役也，虽共十一回合，铮强实仅出了三招，我分三拨来解说。 第一招，拨冗。翻译一下，白话文就是抽空。看官请扶好自己的眼镜，这实际上仅是起式，但很厉害。江湖已是如此不堪，历史学的尊严正在受到挑战，在多数气宗剑师正在闭关练功时（作为气宗门人我插播一下，气宗和剑宗的主要区别在于需要积养和消耗大量内气，决定了多数剑师只能以闭关的方式练功，但不排除少数天资卓异者闭关之余拨冗下山行侠的可能），铮强拨冗，拔剑出山，江湖从此平添一层风浪。 第二招，拨乱反正。使这招需要一项心法配合，叫史源学，正是浙大历史系剑法精华所在。昔日开创史源学的陈垣大师传下总口诀：“史源不清，浊流靡已。”铮强心念手应，剑气所至，滚滚浊浪竟复成清流。杯酒释兵权、金匮之盟、杨家将、曹家将、狄青演义等因投合大众的喜闻乐见而致泥沙俱下的史实，纷纷得以澄清。个中尤以“包拯”一场为出色，一章七节共澄清狸猫换太子、《七侠五义》、嫂娘吴妙贞、阎罗老包、铡美案之史源，并进而剖析仁宗身世、包公断案成果乃至重审包拯的历史地位，堪称拨乱反正之范本。大众历史流行戏说，因为给正史添加戏剧性群众们喜闻乐见，但我还真没想到，当戏说把历史说乱了后，将它拨反回来的过程，也这么有戏剧性，真逗。 第三招，拨云见日。毛阿敏唱道：“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众所周知，由于史料随时间而递减的关系，历史的天空云遮雾挡能见度极低，有时星光闪烁都算是天公作美了，一些人间小宇宙膨胀出来的“英雄气”还老为这片天空抹黑。所以拨云见日一招，实为史学基本功。但同样是太祖长拳，乔峰和黄仁宇使得都极棒，铮强亦使得雄浑。赵普秘密的演绎、赵恒依赖型人格的解析、赵佶癌细胞突变的设喻，都是在史料有限下，以内力还原历史的佳构。而最为我激赏者，是范寥一章。没有几个人知道范寥是谁，因为范寥留下的史料极为寥落，实际上他是铮 解说任务到此就算完成了，不过我还想附带讲下步法问题，权当花絮。随手翻翻大众历史作品，清一色走的是轻功路线，无不标榜“轻松读史”。我老纳闷：要轻松K歌去啊，历史可是人PK人啊，它能轻松到哪去啊？当年黄仁宇大师展示的屠龙刀明明是重型武器，中原武林却是一味轻而松，松而垮，日益腻歪。这里就要表一表铮强轻重兼修的步法了。能说“粉丝”绝不说“信徒”，能说“帅哥”绝不说“俊小伙”，这叫轻功，神道设教，普渡众生。但是谈到文官政治、游民文化、王安石变法、苏轼随缘，那还得用千斤坠，群众不喜闻乐见咋整呢？答曰：想看明白高手怎么出招，自个总得扎两天马步吧。 笔者这里也卖弄一招史源学，《万历十五年》实际本于《史记》的纪传体，糅了点《左传》的编年体。司马和左丘写史都很有文采，但绝没有轻松裸奔的打算。用 书评照例要说两句不足，就说两句。这本书写的11个人，其中10个的写法大体是气宗采气运气的基本手法，不算出奇。要是每个都是范寥这章炼气发气的招数，那离铸成传说中的那柄剑，就不远了。 （吴铮强《北宋：帝国书生意气》，《读史馆》丛书之一，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3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