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作为诗人韩东和小说家韩东的拥趸,我或多或少有点狗仔队般的猎奇和八卦,比如偶尔遇到些从南京来的作家,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韩东身上引,兴趣十足地听他们把一些二手,或是更多手的消息再“贩卖”给我。听得多了,有些段子的梗概彼此贴合,我也便信以为真,进而得出结论,作为一个独立的写作者,韩东的生活虽然不乏清苦,但却始终是坚守着自我的处世态度及为人准则的。
     阅读《夜行人》的过程,就是一个让传闻和臆想照进现实的过程。散文之笔重在原生态地呈现生活的原貌以及最本真的自我情感,透过《夜行人》,书中真实的韩东和我理解中的若隐若现的韩东彼此印证地贴合在了一起。先是这本散文集的书名就很值得玩味,“韩东《夜行人》”也是“寒冬夜行人”的谐音,这正是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小说代表作;至于“夜行人”,虽不及“寒冬夜行人”更有感染力和穿透力,但也能让人联想到戴望舒诗歌中最具代表性的“夜行者”意象。较之戴望舒,韩东是一种故意而为之的解构,在他全书的基调,特别是这篇与书名同题的《夜行人》中,表现出来的绝对不是戴望舒式的苦闷、孤独和迷惘,相反,却传达了如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般自由独立的精神,以及对于人生之中种种可能的自我疏解和调适,借着这篇两千余字的“点题”散文,韩东寥寥几笔,就已经为读者勾画出了自己精神的骨架。
     阅读《夜行人》之外的其他散文,似乎就是对那个握紧“画笔”的韩东细细审视的过程,看这个不驯的男人如何一步步地将画框中的自己描摹得细节毕现、神态俱佳。
     诗人写散文,似乎都有记人的嗜好,比如北岛,比如黄永玉。在韩东的《夜行人》中,最出彩、最易带动读者情绪的部分同样也就是那些写人的篇什。书中,他所认识的那些凡人和名人、同道之人和殊途之人全都排列在了一起。他写好友杨键的随性,写朱文的直率和独立,写马原的憨厚与自信,写杨黎似有迂腐却忠于信仰的偏执。除此之外,韩东也不回避或是掩饰自己的一些“微词”,他同样会写自己理解中的“同途殊归者”苏童的世故和“老好人”作风,张枣的圆滑与投机等等,较之记叙好友的一类,这不多的几篇“异类”文章(《我和苏童》、《诗人之路》)虽然写得更具主观,甚至能嗅出几分轻微的酸腐气息,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面对大红大紫的一线作家,还是英年早逝、公认度颇高的第三代诗人,韩东都可以毫不避讳地表达出自我的观点,并藉此证明自己的敢想敢说和有一说一。是非对错归于一边,单凭这种直面的勇气,就绝对是凡俗的写作者所难以效仿的。纵观这些记人散文,韩东看似是借着对擦肩之人的清点,在回首过往的路途,缅怀旧日的岁月,而深入到叙事的语气和有意无意的情感流露之中,都可以察查得到写作者对于诗歌、对于信仰以及对于人生的态度,这些纯粹而坚决的态度,又如同血肉一般,将原本在那篇《夜行人》中只现骨架的韩东描摹得更趋饱满,也更趋立体。至于画中韩东的衣着以及背后的风景,则是借助于另外的一些文章加以描绘的。书中第一部分的十来则散文,似乎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系列,这些以单字为题,围绕缸、泥、渔、药、河等内容铺陈出的往事,无一例外地指向韩东随父母下放苏北农村的童年生活。与记人散文不同的是,在这部分文章中,韩东故意扮演了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冷淡叙述者,以观望者的态度讲述童年记忆,文字之间绝对不渗透出亲昵、憎恨,也没有任何怀想的色彩,完全是甩干感情与是非评判的零度叙述。这些特定时代的馈赠,无论酸甜苦辣,都是打造现实韩东的必要工具,他所做的,只是用白描的画笔,不添加任何冷暖色调地将自己背后的风景客观地铺陈开来。当然,若是做个有心的读者,带着牛儿反刍的精神一边阅读这些文章,一边回想他的那几部同样“零度叙事”的下放题材小说《扎根》、《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知青变形记》,我们甚至可以发现,这些短短的散文原来就是韩东创作小说的背景素材库,文中零碎的记忆片段大多都被恰到好处地穿插在了韩东小说的场景设置之中。
     《夜行人》韩东著重庆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