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冬生来到狮井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在黑暗里可以将姐姐看得更明亮,把自己藏得更隐秘,顺便想想一些平时没有想过的事情。出嫁是否和死去一样,死去是再也看不见,出嫁只是和亲人玩一次时间较长的捉迷藏。没事的,没事。 白天不管地面上阳光多大,在地下的石窟待着就是另一片天地。狮井窟的石壁厚实无比,冬生的头顶上分明是耕地,但这明显没有妨碍地窟独特地貌的形成,入口处有个凹陷的地方,从那儿进来,可以看到众多小洞,冬生有他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借打火机明明灭灭的火光,石洞的走向绕来绕去,凹凸不平,稍不注意就会栽跟头。多走几步就到那块平整的大石了,这儿是个好地方,不管站着坐着躺着。很好了,就这样待一些时候,冬生想。晚了就回家,回家时从出口处走,冬生知道站在洞口能很清楚地看到对面山巅,山下的河湾。 姐姐嫁人了。17年里冬生三次目送姐姐们相继出嫁。四姐比冬生大3岁,现在也嫁到远山的村寨去了。二姐嫁人的时候冬生还在为她的出嫁手舞足蹈,二姐拿一个大碗出来盛水放在冬生面前,把手中的银元一个一个放进碗里,她说,那是以前母亲小时候摆“娃娃亲酒”时亲戚们送的,那时是个更大的碗,来客们纷纷把珍藏多年的银元放进碗里。 为什么要放进碗里?冬生问。 家里摆酒死去的亲人也会来吃酒啊,但他们手中的银元是不沉到碗底的。 他们是鬼?冬生惊讶地问。嗯,姐姐说,这时候大总管就会把银元放到另一个盘子里,恭恭敬敬地邀请来人上座。 妈妈吃酒有鬼吗? 你看你,一好奇说话就利索啦。 当时的冬生还想抱怨死去的亲人不挂念妈妈,一只鬼都不去外婆家吃酒。 露水爬到水稻的叶尖了,应该快到傍晚了。冬生不想回去。狮井窟真黑!要是有闪电突然来串门就好了,我会不会怕闪电呢?我不小心走丢了,很多人都会记得我吧?就像消失了的素梅姐 ,我也还记得她啊! 想起素梅姐冬生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流,那时候我还很小吧? “素梅姐!”冬生大喊。素梅从田坎边回头对冬生微笑,“你先回家冬生!要下雨了!我再绣会儿鞋垫就走啦!” 冬生把手里的伞向素梅晃了晃,素梅提起身边的布袋说:“我有伞的,冬生你回家吧!” 从田井看向河边的山影是看得最清楚的,冬生也不知道对面这座山有多高,冬生又在田井边坐了一会儿,田井里的水草格外青翠,冬生把小指头伸进田井和小虾对比,达长的小虾怎么不会长大呢?冬生想。它们永远只有我的一节指头长。 小虾们怎么说话呢?回答他的是一阵阵滚雷。素梅来到井边就开始赶冬生了,“赶快回家,你还在这儿守什么,一场雨水就把你家那几块田灌满了。” 一双精致的小脚出现在冬生的眼前,它们是如何踩进水里的冬生看得清清楚楚,田井外的水面躲开又迅速聚拢过来,素梅的小脚踩在水底的小石子上划来划去。冬生想说素梅姐你的脚真白,你的脚真白素梅姐。但冬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开始用自己的食指轻触素梅腿弯紧凑的圆廓上的一点,素梅刚要敲冬生的脑袋就看到冬生抬头向她微笑: “像雪一样!” 素梅姐那天是和人约好的。冬生翻了一下身,打亮火机、松开,打亮火机、松开…… 素梅姐是不是躲在那棵大桃树下,树上很多蚂蚁,雷声才越来越多;素梅姐的绣花针太尖锐,闪电的脾气又不好;素梅姐的鞋垫只差最后几针…… 冬生哭了,冬生知道自己该回家了,闪电会带走人,地洞也会吞掉人。洞外的天空渐渐隐去远处的景物。冬生知道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那些梯田了,傍晚的水精灵们相继爬到稻叶上坐跷跷板,它们一边玩耍一边欣赏青蛙的鸣唱;再近一些就听到寨子的狗吠声了。 冬生仿佛又看到河头遥远的那些地方开始升起白幕,远处的群山把河流逼到山脚,群山之上分不清是雾还是雨水,它们似乎很快就飘到这边来,却又一直躲在远处飘,还在飘。 遥远的空茫白花花一片。 “我回家了素梅姐!”冬生很轻易地就把话说出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