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趴在云层一动不动,浮游出一片白得耀眼的光。毒鸟人从草草的瞌睡中醒来,他栖身的船,搁浅在冬天变得狭窄、遥远的湖面上冬眠,像一种叫“长脖老等”的鸟一样守着冬季时光。舱尾的简易炉灶里冷火秋烟,被雇佣照看船只的毒鸟人,一日几餐没个定数,只能依据来自肚子饥饿的指示。 咕,咕咕。这声音有些像半里外憩息的天鹅。这种拖着略显肥胖身体的鸟,有着美丽飞翔的才能。踏波助跑,在翼和尾的协助下,完成凌空、滑行、穿越、翱翔等赏心悦目的一连串动作。毒鸟人第一次见到天鹅飞翔时的怦然心动早已扑满尘土。往事不值得追忆,他就选择了主动遗忘。 他在湖上生活了多少年,也已被遗忘。他的眼力跟随年岁一起老化。看上去蒙着厚厚阴翳的天空,星点般散落一群豆雁。几只针尾鸭夹着如箭簇般翘起的“拖枪”尾巴,混迹于一群肥大的罗纹鸭中。还有几只麻灰色的苍鹭,这种懒惰的鸟,弓着颈,一动不动地在浅水里站着,等着游过来的鱼虾,渔民给它取个绰号叫“长脖老等”。毒鸟人心生感慨,他虽然没有长长的脖颈,但不也像一只“老等”吗? 船主要回老家过春节,离开前拨通毒鸟人的电话,两人一拍即合。毒鸟人帮着船主清理渔具,重新把“地笼王”长长的网兜埋伏在湖上,鱼大小通吃,进得来出不去,也常网住几只贪食的水鸟。他靠运气,也能收获些年货,多的就留给船主,到时还能折算成几张纸币。这种渔具也是不劳而获的代名词。他几十年糊糊涂涂地走过来,把弟弟、少得可怜的几个远房亲戚、心善的乡邻,都看成匍匐在他身边的“地笼王”。 这些日子,毒鸟人嗜睡多梦,而梦境疑真似假。有一次,他看到自己从踟蹰的重叠身影中走出。那是小镇上一天中最安静的午后时刻,他衣着邋遢,神情委琐,目光游移,脚步拖沓地从街上走过。没人知道他此时出现的意图。背后远远有三两个中年妇女嘀咕着他的过往:性情孤僻、好吃懒做、一事无成,最让人诟病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男人从未娶妻生子。在旁人的印象里,他长久以来与弟弟一家人住在一起。沉默寡言的他很难讨亲人欢喜。他到镇上的次数不多,每次只是闲逛。那时节正是棉花地一年四季最忙碌的节点,绵绵阴霾,虫害来犯,让农民叫苦不迭。好奇者的目光终于尾随老男人走进了一家卖种子化肥农药的商店,他逡巡于玻璃柜台前,犹豫地打量着各种千奇百怪名字的商品,不吭声。店里的女营业员冷淡地睃一眼,又专注于手机游戏的摆弄。良久,看着他拿着一包广为人知的杀虫剂出来,人们漾起波澜的心湖才趋于平静。这个老男人不过是受家人指遣,来购买一包农村常用的杀虫药剂而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