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会陷入自动化,因此,为了恢复对生活的感觉、不被日常语义所蒙蔽,我们依赖于艺术。写作就是对于我来说,能够击碎并重构现实生活的东西。写作不是要描写世界,而是代替世界而存在。 弥尔顿曾说:“每一行都要表现自己的性格”。但凡文学艺术都是如此。你把梵高、塞尚的画割开来,照样笔笔梵高、笔笔塞尚。每个创作者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发声装置。风格,其实是由很多因素共同形成的。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我们的文章要表达什么内容,首先这就决定了文章整体的情感基调的不同。那么这种情感我们用什么表现出来呢?对于写作来说,当然是靠语言。维特根斯坦说,一个人语言的边界就是他生存的边界。确实,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能动用什么样的语言,就能创造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可见语言对于写作的重要性。通过语言的合适运用,可以达成某种情感和气氛的建立,而一旦文章有了它自己的气场,也便形成了其独特的风格。 我个人是非常注重文学语言的美感的,这个美感,不是说做一些繁缛、独特的词语的堆砌,而是用感情的引线让你的表述本身引领读者进入属于你的文章的独特的场域之内。修辞带来的是能使读者切身感受到的场景,它既不是日常语言的叙述,又比普通的陈述描写更加精确、形象,并且不显得做作突兀,这是文学语言一种很大的魅力,这种创造是很有趣的,也是文学独特的所在。所谓艺术手法其实就是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但一定是要让这些自然而然地随着语言的长线牵引出来。 我们的写作要有一定的思想性在里面,这就是作品的深度。一个真正好的作家、艺术家,所表现出来的不应该仅仅是“存在的”、“可见的”事物,而是同时展现出更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性,超越词汇本身赋予的意义,表现出日常的“不可见”来,美就产生在这个“可见”和“不可见”同时存在的时刻,它们共同揭示了日常背后的深度。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但他未必理解这个世界,而文学艺术工作者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也理解这世界。首先这个文学艺术工作者,他自己要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哲理底蕴,否则如果一个创作者出于轻浮、出于虚荣心、出于对自己的沾沾自喜,都是可能给世界造出一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来的。 文学不必传达真正的哲学,它不指向对于天地宇宙的终极的正确解释,它更关心提示人类自相矛盾的、浑浊的、尴尬的生存状态,它放弃了哲学的启示之光,但更贴近我们人的生活实际本身。初学者很容易为了追求深刻反而露出肤浅,我自己也犯过这种错误。单就写作技法而言,珍珠是故事、印象,穿过珍珠的线是主见,这样就是一串项链,线是看不见的,却是不能没有、不能断的。思想性只能潜入小说的水面之下,小说的中景,尤其是近景,不适合把思想拿出来摆在眼前,有时思想是常会冒出浓烟、使人咳嗽的。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一个哲理的底盘,有公开一部分,另外有更大的部分,但并不公开,不公开的部分比之公开的部分越大,作品越有深度。 毕竟文学艺术的源起就是感性,是一种情绪性、一种冲动带引我们进入那个场域,行路需要路标,而艺术创作可以忽略大多的客观实在,忽略大多的路标,成为一只飞鸟,这种自由也是文学艺术最吸引人、最有魅力的所在。在感性的驱使下,落笔之后,我们还会产生一种语感,它也是感性的一部分,对于语言的感觉有很多经验色彩,包括生活、心理、情感等经验,它使我们边创作边快速感受,将复杂的心理感悟浓缩于一瞬间,将平时对于语言的积累适宜地运用出来,它潜在地指引着我们的语言——创作、联想、组合的推移继续。 写作是一个内敛的蓄力过程,它沉潜而艰辛,如同水下游泳,必须屏息前行。写作者面对着虚妄,他们仅仅拥有一种脆弱的话语,毫无保障,背依黑暗和虚无,而“真正的地点”不可抵达。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似乎吃力又没有意义,然而美本身就是无意义,但那个搭建的动作是必要的。而别人看不到的是,在那个不断靠近又看似遥不可及的过程中,北斗星已经慢慢注入我们的身体,成为我们的脊梁骨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