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巷子,一直往前走,在巷子的出口,她追出来,递给我们4个油炸糕。体面女人显然知道我的母亲还没吃早饭。 母亲再次回到菜市场,不过,她换了一个热闹一点的地方,把那些菜都卖了,又带我到百货商店,给我扯了两块布。 在我们石桥河一带,一个人死去了,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他的衣物,都会在埋葬他的那天晚上被烧掉。我们走过一条石拱桥,在桥头,母亲歇息下来,打开旅行包,翻看那些衣服。有很好的运动服。我以为母亲要把这些衣服扔了,扔到河水里,不让我穿他的衣服。但母亲没有那样做。她没有吱声,只是把装着我的两件衣服的轻箩筐移到后面来,把装着那个少年衣服的箩筐移到身前。我懂母亲的意思,她怕那衣服离我近,我害怕。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看过湾子里那些死去的老人留下的照片,看过一次,多少天睡不安稳,总是怕,但这个与我一般大的少年,我一点不怕。他微笑着,微微凸起的下眼袋,把那双眼衬托得很可爱。我没感到他死了,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死去?我不相信他死了,变成了鬼。如果他真的不在人间,那么,他一定是去了天堂,是一位少年天使。 我说不怕他,只是他的形象并没让我感到恐惧。我只是遵循我们乡里的风俗,不穿一个死去的人的衣服。 我们往回走,母亲在路上买了几刀火纸。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我,到我们竹林湾的北山洼。她在山洼里,选了一片向阳的坡地。母亲把担子放在坡地的林子里,让我跟着她,在村头的麻球家,借了一把锄头。 母亲回到坡地,挖了一个坑,母亲把那些衣服,连同那个旅行包一起,放进坑里。母亲往旅行包上扬土。我几次想让母亲把那套深蓝色带白道的运动服留下,但最终没有开口。母亲显然知道我的心思。她问我:“你愿意当她的干儿子?”我说:“愿意。”母亲有一丝愠怒,问我:“你嫌我们自个家穷?”我说:“不是。”母亲又问:“你觉得她家有钱?”我说:“不是。”我又说:“我只是觉得她好可怜。” 母亲说:“她是个好人,她要是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儿子死了,这衣服,你就穿上了。她把她孩子的衣服给我们,可能是他们城里人不懂咱们石桥河的风俗。她竟然还想让你当着她的面,把衣服穿上。” “她没了孩子,心里难过。”我说。 “所以想让你作为一个替代品,来弥补。” 母亲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快。 土越堆越高,慢慢地,就形成一个新鲜的圆锥形土堆。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这是在给那个少年修坟。 母亲蹲在坟头,将那刀纸掰开,点燃。母亲边烧纸边说:“小侄子,北山洼风水好。你背后是山,前面是水塘,水塘下面是谷田。你热闹着呢。有小孩子跟着大人们到田边。但是,你一定不要找四郎,也不要找那些孩子当替身。大娘跟你留意着,有了替身,我就来告诉你,但是,你答应大娘,你不要去主动找替身。大娘给你立了坟,你就有屋住了。现在,大娘给你送些钱,入冬了,天凉了,你置办一些衣服……可怜的伢,这么小就走了。” 母亲让我磕头,我不磕,我只磕长辈。母亲说:“死者为大,他是你哥,磕吧。”我就磕了3个头。母亲没有磕,弯下腰去,低头行礼。她张嘴还想说什么,停住了,直起身对我说:“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母亲想了想:“叫他亮娃吧,照片上,他那双眼亮得像镜子。”母亲再次低头弯腰,说:“亮娃,大娘给你立了坟,以后,你就是我的儿,我年年冬天来给你添寒衣。我知道,每一个到那边的人,都想早些找替身,要投胎做人;我也知道,你是好伢,你不会害人。大娘求你一件事,你别刻意找替身,等有人意外没了,我就来告诉你,带你去找替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