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虽是初冬,风像刀刻。我跟在母亲身后,去县城。山路崎岖,母亲挑一担菜,一箩筐萝卜一箩筐白菜。扁担的绳子绾得很短,堆得像山一样的两筐菜,直接就顶到扁担上了。母亲个子小,像挑着两座山。累了,母亲歇息。她把扁担抽出来,扛在肩头,像一只麻雀嘴衔一根长长的树枝,有些头重脚轻。母亲走在山路上,不时放下担子,掏出手绢擦汗。母亲的手绢一会儿就全湿透,擦汗前得先拧出一些水来。母亲嘴里叹出的气息,瞬时在空气里形成灰白的雾。 天真的是冷了,母亲说。 我并没感到冷,也不累,我爬惯了山路。山路向远处延伸。 集市闹哄哄的。母亲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担子放下来,她蹲在箩筐旁。我离她一步远站着。地上有些潮,有些冷。别的庄稼人,把扁担搁地上,就坐上去。母亲不坐,她说,搁在肩上顶在头上的东西,不能坐。她一只手扶着扁担,让扁担立起来。伸向高空的扁担,让母亲的个子显得更小。 不断有人过来,问母亲萝卜白菜卖么价。母亲说:“不卖,只换。”“换么东西?”“旧衣裳。”“多大的?”母亲这才抬起头,用嘴指一下我:“他穿的。”我脸热辣辣的,像有火把在炙烤。 我们兄弟6个,像穿萝卜片似的,一个挨一个,却都还未长大成人,正是能吃不能做的时候,靠父亲种地养活我们。父亲膝盖受过伤,下不了重力。母亲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事?这让我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总也见不到现钱。过年,我们也不像邻居家的孩子,会有一身新衣服穿。过年的时候,母亲只会给大郎做一套新衣服,大郎穿了二郎穿,二郎穿了三郎穿,到我这儿,那衣服就太旧太破,穿不上身了。但母亲从没让我委屈,每年入冬,她都会到城里去一趟,拿一些衣服回来,有外套,有棉衣。母亲去的时候,会挑一担菜,堆得像山。母亲说,她有个远房的表姐住在城里,他的儿子比我大一岁。他穿小了的衣服,正好给我穿。但母亲这个表姐,和比我大一岁的那个表哥,我从未见过。我几次提出,要到城里见表哥,母亲说,表哥在武汉读书,很忙,以后会让我见的。我现在知道了,母亲的表姐和我的表哥,是没影儿的事。 母亲为何不告诉我衣服是换来的,怕我们嫌是别人穿过的?这次为何带上我,可能是我说我不想读书的缘故吧。母亲没有说,有些事,她一句话都不说,让我们自个儿去想。 我一直将头低着。那些人走过去了,身后留下他们的叹息:“这么干净鲜嫩的萝卜白菜,可惜家里没有这么大孩子能穿的衣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