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女人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说:“就是这张。他叫小五,其实是我的独子。”屋里没有镜子,我看不清自己,我不知道我像不像墙上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墙上这个小少年像不像我。我只是觉得,那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虽然是黑白照片,能看出一张灿烂的脸。 体面女人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她的声音趋于平静。“可怜他走的那个下午,我竟然还说要打死他。”她接着向我们讲述那几天发生的事。她说:“那天上午,他跟同学打架了,让同学家长告到家里。我训斥他几句。他顶嘴。我气得大骂‘我打死你’。你们知道的,我不是一个粗俗的女人,这只是我们这一带的口头禅,哪个当母亲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打死。再说,那也是犯法的事。可他竟然往心里去了。这事过了好几天,我都忘记了。一天午饭后,他出去找同学玩,本来都走出去了,突然又推门,把脑袋伸进来,冲我说,‘妈,你不说要打死我吗?你打死我吧,你今天打死我吧。’我没理他,只当孩子记仇,没成想,他是出去玩水去了。5个同学,两个会水,两个不会。不会游的没敢下水,会游的没事。他会一点,下了水,就沉下去了,再上来时,身子都冰凉了。” 她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眼泪从她那长睫毛上滚落。她把旅行包的拉链拉开,让我们粗略扫一眼,都是很鲜亮的衣服。 我恍然明白,这个体面的女人,为什么像山野里的花,艳丽,却有被秋风扫过的痕迹。 母亲很难堪地站在那里。母亲说:“大妹子,我们得走了。”说着,我们继续前行。那个女人说,让我再看一眼。说着,她拉起我的手:“像,真的很像。就跟他这么大。”她问母亲,“为什么不给他买新衣服呢?”母亲说,“这一担箩卜白菜卖了,再去买新衣服,只能买一件。要是换旧的,能换五六件呢。”她苦笑一下:“也就是说,挺困难的?”“孩子多。”“几个?”“6个。”“都是男孩?”“嗯,都是儿伢。” 我内心有一丝不安,觉得弟兄多是一件丑事。她突然笑了,这让我更觉得我和母亲在她面前有些丢人。母亲在这个体面的女人面前,一直微低着头,一副卑微的姿态。她的不幸,让母亲忍不住,将下巴壳微微地抬了一下。 “让他给我当儿子吧。”体面女人说。母亲惊诧地抬起头来,说:“我养得起。”母亲又说:“我的儿子再多,也是我亲生的,我不往外送。” 母亲转身朝她一笑,但语气很坚定,暗含一种不满。体面女人冲母亲歉意一笑:“我是说干儿子。” 我们红安县有个风俗,金贵一点的孩子,喜欢认干爹干妈。这干爹干妈,得是有身份的人,家庭条件要好,过年过节要给得起红包。干爹干妈喜欢这孩子,是孩子的护身符,命里给孩子送福,挡灾乱。看她这身打扮,这房子,这家里的摆设,应该是不错的人家。但母亲没有正面回答,说:“你喜欢他,我有空就带他过来,让你看看。” 她望着我,一种疼爱的目光。她说:“他最爱穿运动服,你能把这件运动服穿上,让我看看吗?”我点头“嗯”一声,弯腰去拉旅行包的拉链,母亲制止了我。母亲说:“大妹子,我们还有事。下次吧,下次我让他穿上运动服,专门让你看。” 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黑眼圈的睫毛下,又滚落一滴泪。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