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姑妈端着搪瓷碗放在桌上示意他喝了。“不要再熬药了,没用了的。”姑父摆摆手说。“怎么没用,张大万就是喝的这服药治好的。”“我现在练功,不吃药也能好!”他坐在长凳上,挺直着腰板,一动也不想动了。不断升腾而起的热气漫过他的下颚、额头和头顶……他灰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被死亡笼罩的不祥之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怀疑他已经死了。 那盏钨丝灯被几只扑扇着翅膀的飞蛾包围着,昏黄的灯光被撞击得在堂屋中摇曳不止,时明时暗着。他们说夜里的飞蛾都是鬼魂变的。姑父没有患病时,我曾问过他。“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呵,人死就化为灰了!”我依然还记得他当时回答的表情。然而他后来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我看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做好事的人死了是能升天的。” “像卢公真仙一样吗?” 于是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微笑,想想弥足珍贵。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至于被姑妈抱上凉席也没有醒来。在梦中,我听见了一声脆响。我努力想睁开眼,沉重的睡眠牢牢地黏住我的眼皮。 第二天早晨,姑妈正在清扫堂屋,我看到地上的搪瓷碗,已经碎成了三四块。地上有股浓浓的中药味。我问姑父去哪了,姑妈告诉我,姑父又去寺庙了。这回他没再去石门寺,而是去了更远更大的南槐寺。听说南槐寺那儿有个老和尚,能参透生死寿天,说不定能帮帮他。但是很多天过去了,姑父也没回来。打听来的消息令人失望,他既没来过石门寺,也没来过南槐寺。有人说在山涧曾碰到过他一回,可我们寻遍了山涧也没见到他人影儿。 我们回到家。姑妈把我叫到水井旁,舀水净手。然后端出早准备好的香纸蜡烛和纸钱、果脯、大米,泡好香茶,一一摆放在大门口。今晚是鬼节,每年的今晚,祖宗们就该回家了。姑妈点燃香纸蜡烛,嘴里喃喃自语,开始正式请祖宗们回家。小黑狗一直对着无边的夜空狂吠。众多祖宗的名字,一长串,一一从姑妈的嘴边经过。最后念到姑父的名字时,姑妈停顿了一下,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她的喉咙,她闭了会儿眼睛才继续下去。 “刘志祝,我知道你回来了……你这剁脑壳的……你也晓得回家了。” 那是我头回知道姑父叫刘志祝。好几天的夜里我都在做同一个梦,穿着青色长袍的姑父站在山涧的一块巨石上,旁边依旧放着那本书,他身边立着一只白鹤。我问他这一年来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他望着我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后来他就骑着白鹤飞走了。 郑小驴 原名郑朋,1986年生于湖南隆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天涯》杂志编辑。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山花》《花城》等刊物发表小说百余万字,《鬼节》《不存在的婴儿》等作品译介至日本《中国现代文学》、美国《Words WithoutBorders》等杂志。著有小说集《1921年的童谣》《痒》《少儿不宜》,长篇小说《西洲曲》。获湖南青年文学奖、上海文学新人佳作奖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