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套上鞋,小黑狗在后面欢快地跟着,一会儿就冲到前头当开路先锋去了。被青草掩盖的小径只容得下一只脚,再过些日子,小径就该被这些草掩埋了。我们爬到山头,山坳那边就是姑妈家的玉米地。有一两亩。包谷长势正好,胡子已经变成了深褐色,露出壮实饱满的包谷粒,再过一礼拜便可以掰。 我看到有几处已经被野猪糟蹋过了。野猪的尖嘴巴一个晚上可以拱一亩地,像耕田机来过一样。“野猪真可恨!专搞破坏,咬了几口就去吃新的!”姑妈说。野猪在这边已经是公害了,一到农闲的时候,大家就背着鸟铳去赶野猪。一群一群的,嗷嗷地叫。野猪皮厚,用鸟铳打有一定的风险。一枪撂不倒它,它就会掉头没命似的朝你冲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特别是那一两百斤的,没两三个人奈何不得它。 姑妈将炮仗交给我,问我敢不敢放。 我点了点头,一手拿着香,将点燃的炮仗高高地抛上天空。清脆的巨响,在山谷中一阵阵地回荡。野猪听到炮响就会跑得远远的,夜里就不敢来。这办法是姑妈的独创,很多人已经效仿并获益了。有一阵子,野猪的确是惧怕这种巨响。但是后来似乎它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炮仗过后,依然在山里蠢蠢欲动着。一到夜深人静,就跑到地里来了。果然听说后来有人包谷地里被拱了个底朝天,野猪们像报复似的,地里没有一株包谷树是立着的。 放完炮仗,我们开始回家。青草上已经开始起露水了,我的脚背感受到了潮湿。月牙儿从山那边跃了出来,悬挂在幽蓝的夜空。山涧就在我们脚下,水流一级一级地往下奔涌,形成无数个小瀑布。那块巨石上好像有个白色的人影。我问姑妈看见了没,姑妈说没有,问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我再定睛看,那个影子便模糊起来,再也看不见了。我想自己眼花了。 去年我就是在那看见姑父的。他当时正坐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只一个小黑点儿那么大。要不是他吸烟时那一闪一闪的光,我也许就错过他了。我当时有些激动,对姑妈说,“姑父在那!” 姑妈沉默着。青草绊着我们的裤脚,发出一阵阵窸窣声。一只青蛙从草丛中跃进水稻田,叮咚了一下。那只青蛙足有二两吧!能听见它双腿蹬水的响声。继而是出奇的静,我听见背后的姑妈声音带着哭腔。 巨石上的姑父背对着我们。大热天他依然戴着那顶帽子,穿着长袖,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我有些不敢目视他。他几乎脱了人形,颧骨高耸着,眼窝则深深地陷了进去,一脸的土灰色。我瞅见了他身边的那本地摊上买的《长生不老术》。 我姑妈就问他: “在石门寺感觉还好吗?” “还好。”姑父依然坐在那儿,头也没抬说。 “回去吧,饭已经给你弄好了。” “你们不要管我了。” 他的声音在月光下愈发衰弱。 “我只是在这坐坐。” 那时小黑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跑到主人面前甩蹄子摇尾巴,汪汪地亲昵着。姑父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山涧中似乎有什么动物的声音连绵不断地传了过来,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水流訇然而下,巨石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潭,整个山涧就数这个水潭最深,据说十八副麻绳也探不到底。月光下的山涧像天梯一样,一级一级地折叠而上,直通云霄。我那时特别想哪天爬上顶去看看,据说卢公真仙就是在山顶羽化成仙的。 后来姑妈一个人走在前头,姑父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仿佛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忘掉了,然而姑父又说了一声: “我只是在那坐坐……” 姑妈没有接他的话。青草一路摩擦着我们的脚,脚背上已经沾满了草籽。我后来才听到了姑妈的哽咽声,她压在喉咙里,不想让人听出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