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墙外的世界与少女:“像野兽一般幸存下来” 少女艾米莉正是在小说的主人公拜访了墙后的世界之后突然出现的。而随着小说的发展,随着主人公之后数次拜访墙后的世界,她渐渐明白墙后的女孩和突然到来的少女艾米莉之间的联系:“这个小女孩当然就是交给我照看的艾米莉,但好些天我都想不明白自己居然旁观了一个她童年时的场景。”[2]49 少女艾米莉出现伊始,我们能够强烈地感觉到她身上带有的创伤后特质。这个少女被一名陌生男子突然托付在主人公家之后,迫切地希望先去看看自己的房间,她“认定将跟我一起过。她认定这是她的避难所,这是呵护她的四壁,她的窝,这里有一个属于她、她可以爬进去的小小空间”[2]19。这里房间隐喻了少女艾米莉所迫切需要的爱和关怀,隐喻了一个在创伤后疗伤的过程,小说中称之为“一个窝或子宫”[2]29。少女艾米莉的无助还体现在她对自己带来的黄狗雨果的依恋,最初到来的时候,她与雨果几乎如影随形,那只狗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然而,离开了童年创伤的少女果真来到了一个美好完善的世界而得以安度吗?恰恰相反,城市里到处是废弃的大楼,人们越来越多地离开这座城市,残留下来的人们也不得不应对日益缺乏的资源和日益恶化的安全状况勉强度日。主人公窗外的人行道上一个个群落陆续经过,时不时会见到可怕的屠杀场景,“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尽管笑着却仍有些羞愧地将一个软绵绵、渗出血水的硕大口袋放到行李车上”[2]82。主人公不由得发出强烈的担忧:“这个令人担忧、沉溺于梦想、不稳重的孩子,她如此专注于自我、幻想和往昔,又怎么能在我们都要被迫逃生的人世间幸存?”[2]56 然而,少女艾米莉迅速地成长着。窗外陆续经过的群落强烈地吸引着她,使她萌生出“抬脚跨出童年成为姑娘的冲动”[2]51,虽然她最初的“挑战遭成年群体拒绝”[2]41,但经历过“装作发脾气、生闷气,这类青春期必要的表演”[2]56之后,终于有一天她重新跨过了马路并顺利地被一个群体接纳。不仅如此,这个少女因为果敢和睿智最终成为这个公社的负责人,她扶助公社首领杰拉尔德,领导一群小孩子利用有限的资源自给自足从而努力地生存下来。在小说中短短几年的时光中艾米莉已经从一个14岁的少女被磨砺成为一个成熟的妇人,“她的目光在它头上面与我的目光相遇——这是一对大约35至40岁的成熟女子的眼睛”[2]212。 可是到了最后,因为杰拉尔德固执地要将一群寄居地铁的孩子拉入自己的帮派,这个大家庭被迫瓦解,情况又变得糟糕起来,这帮野蛮人“在我们眼前把花园变成了屠宰场”[2]205,连艾米莉也不得不再次重返主人公的家里避难,她所有的努力最终化为了绝望——“‘美女’现在已与她的‘野兽’非常接近,裹在兽皮里,像野兽一般敏感和谨慎,像野兽一般幸存下来……”[2]208 这里少女艾米莉的成长同样与莱辛早年成长的经历极为契合。这个逆反、热中节食、热爱阅读、渴望性生活和爱情又对各种组织和社会活动拥有充沛精力和热情的少女艾米莉简直就是少女时代莱辛的化身——莱辛早年在南罗德西亚热中于共产主义运动和殖民地的反殖民斗争,后来运动和婚姻的失败使莱辛做出了回到英国的决定,但回到英国的莱辛依然活跃于左翼组织的活动和集会,充满了对政治活动的热情。少女艾米莉的成长再现了莱辛从少女到中年的成长和成熟的经历,关于《幸存者回忆录》中少女艾米莉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和场景,莱辛在自传《在我的皮肤下》中做了明确的解释:“暴力的浪潮席卷而过——以年轻人和处于无政府状态的人们为代表——然后消失了。这些代表了曾经一度看似不容置疑的但后来却分崩离析的战争和运动,就像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政权……白人霸权、冷酷无情的思想体系等等。”[1]28小说中出现的街道上陆续经过的群落、帮派的交替和纷争、焚烧和屠杀的恐怖图景其实正是隐喻了充满创伤的20世纪上半叶的历史。“20世纪被认为是创伤的世纪。其间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给不计其数的人造成了巨大的创伤。许多地方发生了局部战争和内战。与战争相伴的还有众多的人类暴行。除了人与人之间的战争,20世纪也是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人类不同文化之间大冲突的世纪,也给众多人带来了巨大的创伤……”[3]57这里莱辛正是试图通过少女艾米莉的成长,展现自己在20世纪上半叶纷纭复杂的历史事件中的成长经历,同时又将其作为隐喻,以象征主义的笔法勾画出那段纷纭复杂的历史给自己以及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们所带来的创伤经验。小说中色调的勾画同样加强了这种象征意义,同墙后弥漫着铺天盖地白色的冷酷世界相同,墙外的世界也遍布着白色和血红色,并且充斥着更多的恐怖、崩溃和死亡的气息——“花园变成了屠宰场:到处散落着羽毛,还有小块的肉和一条死狗。”[2]205“像野兽一般幸存下来”成为从那段历史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对那段过往人生的生动总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