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项链》创作于1023年,发表时间不详。前者有哈兹姆本人提及,而后者却只能归咎于时空烟尘。作者同时提到原著卷帙浩繁,而面世的只是屡次删减后所剩部分。至于缘何删减,他却只字未提。于是,类似于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却终未给出结果的难题出现了。好在《鸽子项链》的爱情主题十分明确,谜底在于爱的不同形态、不同理解和不同因缘。而这些正是哈兹姆试图展示,并藉以继承和突破传统的重要努力。 作品凡三十章,外加一个序和一个跋。哈兹姆(Ibn Hazm)在《鸽子项链》(El collar de paloma)的序言中发出一连串祈求:“愿真主保佑你我不再对正确的道路感到迷惘!愿他别再对我们的努力加大负荷!愿他以上佳的方式支持我们的虔信之旅!愿他阻止我们作出离经叛道的选择!愿他勿弃我们于无知、放弃、懦弱、固执、怪癖、盲目与堕落!”②这显然不是虔信者的祷词。首先,作者在《作品说明》中迫不及待地告诉读者,作品由三十章组成,前十章阐述什么是爱:一谓爱的本质,二谓爱的表征,三谓爱的梦幻,四谓爱的画像,五谓一见钟情,六谓日久生情,七谓爱的语言,八谓爱的表情,九谓爱的呼应,十谓爱的使者;其中十二章描写爱的状态,譬如爱的冒险、爱的因果。从本质上说,爱是一系列冒险和偶然,它们有好有坏,有因有果;因有善因恶因,抑或非善非恶,果亦然哉,很难一概而论:一曰友爱,二曰情爱,三曰隐秘的爱,四曰张扬的爱,五曰顺从的爱,六曰矛盾的爱,七曰偏执的爱,八曰妥协的爱,九曰忠贞的爱,十曰水性杨花,十一曰疾病,十二曰死亡。后六章讲爱的问题,一讲过错,二讲嫉妒,三讲误会,四讲裂痕,五讲分手,六讲忘却。作为尾声,再特设外二章:第一章为罪过,第二章为禁欲。 倘使读者对西班牙天主教诗人伊塔大司铎胡安·鲁伊斯(Juan Ruiz,1283-1350?)的《真爱之书》(Libro de buen amor,1330?)有所关注,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二者的关联。对此,本文稍后再说。回到《鸽子项链》,诗人认为爱的本质或真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且这意会还需要足够的爱的时间和空间。此外,诗人一方面口口声声谓爱需要信仰,即对真主的虔诚;另一方面又列举安达卢斯历史上诸多男欢女爱,甚至道听途说的世俗恋情,譬如某某王子爱上花匠的女儿,某某国王爱上他的女奴,并谓遥远的埃及也是如此。反之,有穆斯林达官贵人娶妻纳妾,外加情人无数,可谓多多益善。在哈兹姆看来,爱是灵魂的结合。它们分别来到世上,机缘巧合,相遇相吸;真爱必合,错爱必分:即使不合,爱不能忘;即使不分,同床异梦。这也是世界万物的运行法则:同“性”相吸,异“性”相斥。至此,诗人居然不惜冒穆斯林大不韪——援引了《圣经·创世纪》关于亚当和夏娃本属一体的说法(其异端倾向可见一斑)。诗人同时认为爱不能只是单向的和单薄的。所谓单向是指单恋;而单薄则是吸引一方或双方的“优点”过于偏狭,一旦某个“优点”消失或不再成其为优点,那么爱也就随之荡然了。后者常见于单纯的外貌吸引。有诗为证: 吾爱汝兮,只因爱汝; 爱不移兮,无何无如。 情诚笃兮,不多不少; 真主知兮,虔心永驻! 万物生兮,所以不灭, 因其本兮,如是者也; 倘质易兮,本乃不同, 其陨者兮,必其然也。(Hazm11) 在之后的二十九个章节中,诗人夹叙夹议,亦诗亦文。关于“爱的表征”,诗人展示了他的东方式含蓄。他说,为了保守爱的秘密或者因为彼此思恋,恋人经常以泪洗面。有诗为证: 吾眼云霓阅, 流下无尽泪。 皆因汝之故, 未眠夜连夜。(Hazm11) 在第六章,诗人对那些好色之徒进行了批判。他认为没有人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或女人,除非他(她)爱得不够深、不够真。有诗为证: 一人爱俩山盟海誓, 合二为一恰似摩尼③; 怎知心房不容水火, 真主也是无二独一。(Hazm24) 在另一个章节,诗人讲到真爱的忠诚和排他。有诗为证: 伊人尽入吾思, 血脉穿越躯体; 但见伊④之表情, 无视象之迁徙。(Hazm63) 然而,哈兹姆的产生并非偶然。他一方面继承了阿拉伯和安达卢斯世俗文学的某些传统,另一方面也是对中世纪拉丁文学的反动。众所周知,中世纪的拉丁文学基本上是宗教文学;偶有传奇出现,也大都指向天主教历史、教义或意象,譬如圣杯、东方三博士、十字军东征等等,惟有少数后期抒情诗(或谣曲)开始摆脱禁欲主义的束缚、关注世俗情感。而在西班牙,这些谣曲恰好是从安达卢斯世俗文学派生的,即哈尔恰或缀诗。当然,因天时地利人和之故,西班牙叙事文学同样受到了阿拉伯和安达卢斯文学的影响,开始较早地摆脱天主教拉丁文学的禁欲主义传统。对此,哈兹姆及其所代表的安达卢斯世俗文学功不可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