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地,此诗借印度人坎瓦之口,以寓言形式表达了对“上帝的本质”亦即真理的认识,是“叶芝最坚定的信念之一——真理在观者眼中——的早期陈述”。(Unterecker:70)这是印度哲学中常见的一种观念,也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一因多果悖论。而阿米亥所谓的相对性与庄子的诡辩和叶芝的虚拟不同,基本上是出于对人生和世界的直接观察,当然诗人所道是经过其智慧的洞察力滤过的。每一组意象看似信手拈来、互不相干,但同样是在暗示着一个道理,即一切判断都是相对的,都有赖于他者的对照。这与犹太教对上帝的看法有相反也有相通之处。犹太人认为上帝是独一无二的绝对存在,但又说“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所以,又有了人只能通过返观自身认识上帝的说法,这不能不说又是一个悖论。一切都是相对的、变易的,就连上帝也不例外。阿米亥与叶芝一样,也是对一神教失去信仰者,所以,在诗的末节,他点明了这番理论的用意: 一个人告诉我 他要南下去西奈,因为 他想独自与他的上帝相处: 我警告了他。 有人指出,阿米亥往往“使我们从联想跳跃到联想,从暗喻跳跃到暗喻——最终抵达理解的静默”。(Locher:21)此诗就是一个典型之例,诗人的惯用技巧由此可见一斑。 在《上帝的命运》(“God's Fate”)一诗中,阿米亥用近乎怜悯的反讽口吻道出了上帝在现代人心目中的真实地位。 上帝的命运 树木、石头、太阳和月亮的命运。 这些他们已不再崇拜, 一旦他们开始信仰上帝。 但他是被强留与我们共处的, 一如树木,一如石头 太阳、月亮和星星。 全能的上帝居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这犹如说“全能的上帝造不出他举不起的石头”,同样是个悖论。 有人说,阿米亥的诗没有诗学理论,只依赖诗人的丰富经历,就能够以“诚实”的自白方式道出人世间的真理。(Wieseltier:24)这话没错。从以上的引证分析可以看出,他的诗原料充足,只要稍加料理就会好吃——用烹调为喻来说(阿米亥曾告诉笔者,他喜欢烹调)。他的烹调技艺也可谓炉火纯青,做出的东西几近天然去雕饰的境界,但重复使用得过多,有时也不免给人以烂熟之感。在他的诗里,思想是具体可感的,可谓情理交融,浑然一体,相较但恩和叶芝,更少些说理论辩的味道。艾略特说,英诗在17世纪玄学诗人之后发生了“情思分离”现象,此后一直未复元;后来的诗人虽有思想,但不再能“像闻到玫瑰花香那样直接感受到思想”。(Eliot:27)到了阿米亥这里,可以说,诗又恢复到了但恩甚至以前时代的境界了。而他的诗又与文胜于质的当代英美诗有所不同。诚如罗森特尔(M.L.Rosenthal)评论阿米亥的诗时所说:“它再次证明,当真实事物出现时,时髦的批评术语——‘后现代主义’、‘反诗学’等等——都毫无用处了。”(25)既然当代西方文论对于阿米亥的诗无能为力,那我们倒不妨试以中国古典文论。南宋理学家包恢日:“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有穷智极力之所不能到者,犹造化自然之声也。”(717)此论阿米亥的诗或可当之。 阿米亥是公认的以色列最优秀的希伯来语诗人,也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著有诗集十余种,作品被译入三十余种语言。据说以色列大学生应征上前线时,每人自备的装备是一杆步枪和一本阿米亥诗集,由此可见其诗受欢迎的程度。1991年《外国文学》双月刊第一期发表拙译阿米亥诗十五首之前,我国一般读者对他几乎还一无所知;现在他在我国可以说已成为最受欢迎的外国诗人之一了。拙译《耶路撒冷之歌:耶胡达·阿米亥诗选》(中国社会出版社,1993)收录译诗182首,是国内第一本汉译阿米亥诗集。后经增订,更名为《耶胡达·阿米亥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再版,增加新译诗64首,共收录译诗246首。这两版译诗集对向我国读者介绍这位风格独特的诗人起到了一定作用。即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三版《耶胡达·阿米亥诗选》则收录译诗多达573首,将是对这位大诗人的一次最全面的介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