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需要在同一时刻爱和恨, 以同一双眼睛笑和哭, 以同一双手抛掷和捡拾石头, 在战争中制造爱,在爱中制造战争。 仇恨宽恕记忆忘却, 整理和弄乱,吞吃和消化 花无数岁月所做的一切。 一个人没有时间。 当他遗失时他寻找,当他找到时 他忘却,当他忘却时他爱,当他爱时 他开始忘却。 现代人的生活,尤其是现代犹太人的生活,早已不像古代人的生活那样循规蹈矩,起居有常了。传统上,犹太人似乎天生逆反,一向喜欢与上帝、先知、圣贤之类辩论,挑战他们的权威。阿米亥的许多诗正是源于这样的辩论。他十五岁时对犹太人的上帝失去了信仰,这就使他得以以一个深知其底细又敬而远之的叛徒身份与上帝平等对话,言语中往往不乏调侃、抱怨甚至诅咒的意味。他曾说:“我认为,即使我反对历史和上帝,我的历史观和上帝观也是典型的犹太式的。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宗教学校有时也讲授我的诗的原因。与上帝搏斗,厉声咒骂上帝是一种古老的犹太观念。”(239) 《相对性》(“Relativity”)一诗从题目到内容都不免令人想到《庄子·齐物论》中关于事物相对性的著名论断:“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然而阿米亥不是意在诡辩,而是强调注重常识。 有一艘玩具轮船上面画有波浪。 有一件衣衫上面印着航行的轮船。 有回忆的努力和开花的努力, 有爱的怡然也有死的怡然。 一只四岁的狗等于一个三十五岁的人, 而一只一天大的苍蝇——一个年迈之人 充满记忆。三个小时的思索 好比两分钟的大笑; 一个叫嚷的孩子在游戏中暴露出他的藏身处, 而一个静默的孩子被遗忘。 黑色早已不再是悼亡的颜色: 一位少女把自己挤进一件黑色的比基尼, 厚颜无耻地。 墙上一幅火山图画 使坐在屋里的人们镇静。 一座公墓由于 其死者人数众多而宁静。 庄子借先哲王倪之口设问: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侈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鰌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王先谦:22—23) 以一连串悖论说明万物各有适于自身情况的标准,故真理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的。这又不免令人想到爱尔兰诗人叶芝(W.B.Yeats)的《印度人论上帝》(“The Indian upon God”)一诗。 我在潮湿的树木下沿着湖岸漫步而行, 我的魂魄摇荡在暮霭里,双膝深陷在水草中, 我的魂魄摇荡在睡眠和叹息中;看见水鸡 成群湿淋淋在草坡上踱步,又见他们停止 彼此绕圈嬉逐,听那最年老的开口演说: 把世界衔在喙间,把我辈造就得或强或弱者, 是一只不死的水鸡;他居住在那九天之上; 月光洒自他的眼,雨水降自他的翅膀。 我继续向前走不远,听见一朵荷花在高谈: 创造并且统治世界者,他悬挂在一根茎端, 因为我就是依他的形象塑造,这叮咚的潮水 不过是他那广阔的花瓣间一颗滚动的雨滴。 不远之处的黑暗里,一只雄獐抬起他那 满含星光的眼睛,他说:重重天穹的铸造者 是一只高雅的獐鹿;否则的话,请问,他怎能 构想出多愁善感,像我这样的高雅生灵? 我又继续向前走不远,听见一只孔雀说: 创造百草创造千虫创造我悦目的羽毛者 是一只巨大的孔雀,他整夜在我们头顶上面 挥动疲倦的尾羽,上面闪亮着亿万个光斑。(19—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