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制度的匮乏使马孔多难有未来 文明须以典籍为基础,而传承则必须通过文教。在《百年孤独》营造的世界中,人的成长如同马尔克斯在获奖演说中所言,是“压过死亡”的生命本能,是日复一日、代复一代的生活。人们凭借自然而生长,却没有得到真正的教育,文明典籍的缺乏是根本问题,而文教制度的缺乏则令未来更无可能。马孔多起初连学校都没有。马孔多的奠基者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如此教育自己的孩子何塞·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他教他们读写和算术,向他们讲述世界上的各种奇迹,不仅涉及自己已知的事物,还充分发挥想象力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极致……那些光怪陆离的课程深深铭刻在孩子们的记忆中。”这极富想象力的教育随时可能中断,比如当吉普赛人到来时。 学校的建立紧随着教堂之后,尼卡诺尔神父决心建造世界上最大的教堂,随后里正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成功建立第一所学校。可是,学校教育的设置和课程内容几乎未被提及,只有两点暗示。其一,当那位加泰罗尼亚书商认为,镇上的其他人“没有兴趣也没有条件接受小学以上的教育”时,暗示了这个学校至多只能维持小学水平的教育;其二,当革命如火如荼时,校长阿尔卡蒂奥最终将学校变成一个实际的政治机构和军事机构,这暗示了近代革命与学校的关联,但更说明学校功能的错位或整个政治生活的混乱。而且,作为校长,阿尔卡蒂奥接受的教育只是不尽责的奥雷里亚诺的敷衍行事以及梅尔基亚德斯的手稿,这反过来证明了教育匮乏导致的恶性循环。 当本地教育无法完成人的提升时,去异地或所谓更文明的地方求学就是必然之举。《百年孤独》中有两个典型的例子:“未来教皇”何塞·阿尔卡蒂奥前往罗马,去神学院学习,但刚刚到达罗马就放弃了;或者,像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一样,去欧洲都市布鲁塞尔完成学业,这意味着,始于逃避而形成的马孔多似乎唯一的可逃之处就是“老欧洲”。作为家族最后一位生育的女子,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在布鲁塞尔只是学会了时尚的生活感觉,即世间的浮华。异域教育终究未能提供支撑马孔多的教育和未来。 现代病:厌弃政治生活 教育失败的本质体现,则是《百年孤独》的字里行间所充满的对政治生活的厌弃。亚里士多德说,人总是生活于政治之中,对政治生活的厌恶只能说明对政治现状的不满,但仅仅是厌恶不会带来未来政治生活改善的任何可能。事实上,《百年孤独》具备了一个古典文本美妙的开端:建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带领一群人建立了马孔多,但他没有丝毫的政治设想,他建立这座城市的目的只是逃亡,逃离杀人的愧疚。这只是一种隐喻,真正的逃离是对殖民者或西方人的逃避。无论殖民者或其后代建立了怎样的政府,都是马孔多人必须接受的政府。 书中最重要的政治对立莫过于自由派与保守派之间的对立与战争,但《百年孤独》将政治生活描述为自由派与保守派的对立和交易,同时又瓦解了这种对立。战争和政治都是肮脏的游戏,这不过是迎合现代人对政治生活的粗鄙想象。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成为政治领导人之后的寒冷与空无,恰恰暗喻了政治德性匮乏的悲哀。如果人的政治生活本身是肮脏的,那么,马尔克斯渴望的乌托邦又如何可能? 感受到战争与政治虚无的,不仅仅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还有他的战友马尔克斯上校。马尔克斯上校的后代加夫列尔,是最终识读羊皮纸手稿的奥雷里亚诺的好友,也是书店老板愿意教育的五位青年才俊之一。可是,他最终带着一套拉伯雷全集前往巴黎,和20世纪所有的文学青年一样,留在了巴黎,以写作抵御饥饿。但是,他身后或者记忆中的马孔多,却去不了巴黎。当最优秀的年轻人都将故土抛诸脑后,我们或许会问:他何以至此?未来何在?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古典文明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