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表现庸俗的日常生活对人性的破坏是果戈理所开创的选题,在果戈理的创作中始终贯穿着对庸俗的生活环境的批判。果戈理第一次让人们感觉到庸俗就是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腐蚀心灵、麻痹人性的魔鬼,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悲剧就在于人性被庸俗的沼泽所淹没。他第一次让人们看清楚庸俗就在于伊凡•伊凡诺维奇一包包保存完好的甜瓜子、阿法纳西•伊凡诺维奇吃下去的奶渣饼、甜馅饺子和腌蘑菇当中,这些包围着我们却不被人察觉的生活琐事渐渐侵蚀了人的心灵。自然派作家从果戈理那里继承了这一选题,但是与果戈理相比自然派在处理这类题材的时候又具有了新的特点。 果戈理以惊人的力量将所有的典型特征都集中在一个形象的身上,塑造出了具有高度典型性的地主阶级的形象。在果戈理的笔下呈献给我们的人物是已经形成了的性格,是由环境锻造而成的人物,他们的面貌是稳定的,在他们身上我们只能看到被扭曲的人性,看不到任何美好的东西。而自然派作家更热衷于描写尚未形成的性格,通过人物性格的转变来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其中最为典型的作品就是冈察洛夫的小说《平凡的故事》,亚历山大从一个纯真善良、相信爱情、相信友谊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像叔叔彼得一样精明冷酷的人,这正是社会环境所造成的改变。 自然派作家用同样的方法描写了环境对女性的改变。果戈理为我们塑造了大量被环境异化的男性个体,关于环境对女性性格的影响则没有展开叙述,只在行文当中略有涉及。《死魂灵》中乞乞科夫从诺兹德廖夫家出来以后,他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他看见了马车里坐着一位漂亮的金发姑娘,他预言这位年轻姑娘虽然现在童心未泯,纯洁朴实,但是在庸俗环境的影响下她 “准会变成一个俗气十足的娘儿们,变得连她的亲生父亲也认不出她来”。 这个尚未展开的主题在自然派的作品中得到了全面的阐释,描写年轻姑娘在庸俗环境的影响下发生的转变成为自然派作家钟爱的一个选题。 格拉霍夫的中篇小说《转变》描写了生活怎样使一个充满幻想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巴纳耶夫的小说《亲戚》同样塑造了一个迷人的,充满诗意的姑娘娜达莎,同其他贵族小姐相比她真实自然,毫不矫揉造作,但是谢尔盖•亚历山大洛维奇却预言了她的命运,说她将会嫁给某个又胖又蠢的地主“菲多特•卡尔贝奇”,然后“像所有人一样生孩子,每年都生,有一群孩子”,整天忙着家务,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小心肝”。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娜达莎后来确实嫁给了一个地主,只不过他的名字不是“菲多特•卡尔贝奇”,而是“扎哈尔•米哈伊雷奇”,娜达莎曾经试图反对这桩强加给她的婚姻,但是母亲反对她,亲友们反对她,小说的题目《亲戚》正是强调家庭传统秩序、生活环境和社会舆论对个人的影响。这篇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十年过去了,据说,娜塔莉娅•尼古拉耶夫娜很幸福。她成天不是忙孩子,就是忙家务……关于过去她似乎不喜欢想起,有时她会感到惊慌不安,仿佛在她富足的生活中仍然缺少点什么。” 屠格涅夫的长诗《帕拉沙》的结尾似乎可以概括此类女性的结局: 我的重返 令她回想起过去——刚一开头 她多少有点惊慌……她还哭泣; 她甚至还显出一点儿忧愁—— 但是,已婚女子的忧愁非常之滑稽。 她,普拉斯科菲雅•尼古拉耶夫娜, 日子过得像条小河,弯曲而平滑; 她甚至——我还来不及都向您陈述, 甚至非常热爱和敬重她的丈夫。 庸俗而无聊的日常生活扼杀了少女的美好天性,曾经的激情和幻想都埋没在缓慢流淌的生活溪流之中。如果说果戈理为我们呈现的是被环境所扭曲的男性世界,自然派作家则从同一个视角对这个问题做了补充,描写了庸俗的环境对女性的影响。然而,与果戈理笔下那些已经完全被异化的个体不同,自然派塑造的人物虽然已经落入了生活的罗网之中迷失了本性,但是在幸福安逸的生活中偶尔也会感到些许忧愁和惶恐。彼得在《平凡的故事》结尾处流露出来的忧郁,帕拉莎的眼泪正代表着尚未完全消失的人性的闪光。在人性与环境的对立中凸显人性的美好,这是自然派与果戈理的一个重要区别。在自然派的作品中人的本性虽然受到了扭曲,但并没有完全堕落,善的本源总是或隐或显地彰显出来。这是四十年代下半期人本主义思想渗入到自然派诗学当中的结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