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朱景冬,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巴勃罗·安东尼奥·夸德拉,全称巴勃罗·安东尼奥·夸德拉·卡德纳尔(1912-2002),简称帕克,尼加拉瓜诗人、短篇小说家、随笔作家、剧作家、艺术批评家和新闻工作者,生于马那瓜,其父是尼加拉瓜法学家、国务活动家和外交官,帕克在琼塔莱斯平原上的牧场里度过童年,童年的记忆和那里的大自然、农民的一头老奶牛联系在一起。这一切被详尽地记录在他的诗集《尼加拉瓜诗篇》中。 帕克20多岁就成为同代人中杰出的诗人之一,他花了大量时间阅读外国经典作家的作品和新文学,热心参加各种文学讨论会,1931年他和何塞·科罗内尔·乌尔特乔、路易斯·阿尔贝托·卡夫拉莱、华金·帕索斯及马诺洛·夸德拉等诗人一道,在格拉纳达发起了先锋派文学运动,旨在摆脱或革新由先前的文学运动确立的众多准则。而他们的唯一准则是抛弃任何一种准则。所有的成员都很年轻,鉴于当时现代主义运动已经结束,他们渴望创造某种不同的新东西,不仅是诗歌,一切都要新!他们向当时的一切运动,从超现实主义到达达主义,敞开大门。但是那个开放和世界主义时代,适逢美国以桑迪诺武装起义为借口出兵干涉尼加拉瓜。问题自然会反映到他们的文学运动中来。出于爱国,他们不得不创造一种新文学,将世界主义和民族主义结合在一起。同时他们感到有必要“走出”国门,追寻欧美大诗人阿波利奈尔、苏佩维埃尔、聂鲁达、洛尔卡、庞德和艾略特们革新诗歌的足迹。 帕克大约于20年代末开始写诗。出于对土著文化和民风民俗的热爱,他创作并出版了首部诗集《鸟儿和夫人之歌》(1929-1931)。他从西班牙诗人洛尔卡那里获得灵感,以流行的爱情小曲形式写成,“爱情像鸟儿一样歌唱”。1933年末,他去南美旅行,随身带着一部诗稿,第二年由智利诞生出版社以《尼加拉瓜诗篇》为题出版。这部诗集描述了尼加拉瓜民族的起源,尼加拉瓜人最古老的愿望和幻想的产生,对民族性及其历史存在的寻求。它是当时第一本具有中美洲本土倾向的新诗集,它奠定了民族诗歌在中美洲的地位。它歌唱祖国,歌唱尼加拉瓜农村,描绘尼加拉瓜的景色和地理。面对外国势力的干涉,彰显了民族的个性。尼加拉瓜是一个由部族形成的国家,先辈们来到这块土地,寻找更好的未来,寻求可以耕种的田地和修养生息的空间,但是每次努力都遭到失败,每块福地都变成了失去的乐园。诗集一方面反映了先辈们的纳瓦特尔——乔罗特加土著居民的传统、他们的福地、他们对“一座有两个圆形高山的岛”的寻找;另一方面反映了悠久而丰富的圣经传统,这个传统后来经过但丁、弥尔顿、艾略特、波德莱尔、罗特雷亚蒙、诺瓦利斯和里尔克,在拉丁美洲采取了亚松森·西尔瓦,或塞萨尔·巴列霍,或达里奥的形式——在形式的试验和艺术的夸饰文体上,他们也寻找其失去的乐园和福地。如今,关于福地的神话和失去的乐园的寻找,在帕克的诗中比任何一位尼加拉瓜诗人的诗中表现得都更加充分。寻找失去的乐园,如同寻找民族的个性,也如同寻找民间文化和传统的根源,是先锋派运动纲领的内容之一。 《尼加拉瓜诗篇》第一首诗取题《福地引言》颇有意义。帕克在诗中阐述了诗和歌的神秘观念,他提议创作一种以再现田园诗的过去,保留神奇的语言、表现历史等为基础的诗歌。这首诗分两部分:第一部分确定诗的叙述框架,充作真正意义上的歌的序言,并确立阐述的意图。第二部分阐述主导诗集其余诗篇的纲领,确立《歌》和《朝圣,迁徙》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对理解帕克的诗和诗中复杂的论述关系十分重要。《诗篇》以《死去的奶牛》一诗做结束,同样意味深长。尼加拉瓜的历史不是一个处在和平和发展中的有成就的国家的历史,而是一种充满血腥和战争暴力的历史。福地的幻想常常以幻灭和被破坏告终。尼加拉瓜人民的革命幻想一次又一次把人民推向最血腥最痛苦的专制统治。这便是这首诗的教训:“不是爱情,不是玫瑰,也不是荒凉之夜的飒飒风声。/是它,死了。”这就是幻灭,意外的遭遇,在只遇到死亡的时刻破灭的幻想。死去的奶牛象征和代表尼加拉瓜人民,及其幻想、斗争和失望。奶牛之死这个无比苍凉的比喻,准确地表现了尼加拉瓜的现实和历史:寻找的是福地,找到的却是失去的乐园。但是生命的轮回注定死牛会重生,人也必将从一切痛苦和不幸之中振作起来,重新怀着梦想去创造他的乐园。 30年代初,帕克进尼加拉瓜格拉纳达东方大学攻读法律,但在1936年即将毕业时放弃了学业,因为他不愿意当律师,却宁肯当农民、牧人和木匠。他曾走遍整个国家,亲眼目睹在塞戈维亚山武装起义的桑迪诺革命军同反动派当局之间发生的残酷内战。他的名著《尼加拉瓜诗篇》就是这样诞生的。尼加拉瓜名诗人埃内斯托·卡德纳尔指出:“这本书和桑迪诺武装起义都是民族解放现象:一个是在诗歌方面反对外国化的现代主义,一个是在政治方面反对美国的武装入侵。” 1939年,帕克去西班牙旅行,在那里游览了卡迪斯、塞维利亚、桑坦德尔和马德里,年末回国。1943年发表长诗《时间之歌》,其内容具有哲理性和象征意义,是二次大战影响的产物。诗的自传内容表现了诗人内心的痛苦,他觉得人生于世,如同过客,复活的希望在基督。从此,基督就经常出现在他的诗中,祖国之歌总伴着宗教圣歌。 1945年,帕克被选为尼加拉瓜语言科学院院士(1964年任院长至其逝世),1946年帕克作为官方代表团成员再度去西班牙,出席第19届世界和平大会,会上成立以他为主席的西班牙美洲文化委员会。 这期间,帕克出版了一本相当混杂的诗集《圣母眼中的时刻颂歌》(1946-1954)。其中值得特别提及的是《国歌,黎明前夕》一诗,此诗被认为是一首大地诗,而大地诗是帕克诗中最新颖的。诗歌以饱满的乐观主义精神歌唱小小的祖国,邀请普通人参加那种美妙的活动:“我亲爱的国家在整修她那些景点:……我们大家一起做这项工作,说这句话……我走遍许多地方,召唤一切有牲畜的人……” 其后,若干个人的经历,如诗人华金·帕索斯之死,一个儿子的诞生等都在帕克心中留下很深的痕迹,推动他创作了《背负黎明的诗篇》(1949-1956)。其中有一首精选的诗《人之子》,由于贯穿长诗始终的真实性,而被称为帕克写得最好的诗,是帕克取得的最杰出的诗歌成就之一。 50年代末,帕克从本国的土著人形象、印第安神话和几百年来的印第安人绘画中取得灵感,创作了诗集《哈华尔和月亮》(1958-1959),诗集是帕克从最深的根基上重建尼加拉瓜民族精神和尼加拉瓜人作为历史发展的主角来展现而做的努力,同时表现了帕克竭力将尼加拉瓜人身上共存的土著和基督徒两种身份、喜欢对话却不惧交战的两种性格融为一体的意图。帕克自己曾说:“这是我的一部最原始、最具土著色彩的诗集,它不是来自文学,而是来自我国史前陶瓷上的绘画形式”。诗篇都很简短,易在瓷器上书写。 1971年,帕克出版荷马史诗式的诗集《西法尔与杜尔塞海之歌》(1971)。诗集由一系列短诗构成,内容是描述尼加拉瓜湖渔民的生活,中心人物是一个名叫西法尔·格瓦拉的航海者,绰号叫卡切罗,是杜尔塞海上的穷渔民。杜尔塞海是尼加拉瓜的一座大湖,人称美洲的小地中海,渔民们的幻想和想象、勇气和爱情,在帕克的诗中结合在一起,其诗质朴无华,既时新又传统。帕克在一次讲话中说:“的确!我们也有东西两个海……但是尼加拉瓜大湖是另一回事。它就像海上的巨人领事,就像古老的海上的伟大荷马在给我们持久地讲授《奥德赛》。大湖是另一回事:它是尼加拉瓜胸中的海,是伸入躯体内的海,是一种拥有的东西,尼加拉瓜是海的拥有者。西法尔是这种拥有的果实之一……”(《杜尔塞海的平凡史诗》)。实际上,西法尔是大湖上的许多普通人的化身,那些人过着充满危险、机械死板的生活,却创造着日常的非凡业绩,西法尔·格瓦拉是一位有血有肉的英雄,他出生在一个“像印第安人的一种神的手那么小的”岛上。诗人有这样的描述:智者塔尔卡师傅坐在鹰石上,通过生活教给他海的秘密: 按照名称 掌握事物 是适当的 正确的。 母亲对西法尔说 你离开海水吧! 西法尔吹了一声海螺 笑着叫道: “在湖上不能怕危险。” 母亲说, “你喜欢鲁莽从事而不是安全。” “我喜欢干陌生的而不是熟悉的事情。” 西法尔不失为不求安逸、不怕危险、勇敢地面对险恶的海上生活的英雄和渔民们的杰出代表。 1974年,帕克出版《说话的土地·尼加拉瓜诗歌集》,其中的诗篇来自帕克的不同诗集,这些诗表现了帕克诗歌创作的变化及其对尼加拉瓜的热爱。两年后,帕克又推出另一部诗集《人群中露出的那些面孔》(1976),所收诗作均为传统性质的短诗,写的是卑微的尼加拉瓜人,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为人却极为忠厚善良。帕克把注意力放在普普通通的百姓身上,他对缺衣少食的平民的歌唱反映了他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在《西法尔之歌》中表现出的叙事倾向在这些诗中进一步强化,叙事材料在诗中变成了诗的精华。 在随后的八九十年代,帕克出版了他后期的6部诗集,即《面对黄昏的七棵树》(1980)、《时刻之书》(1988)、《尼坎·纳瓦特》(1999)、《流亡》(1999)、《印第安人和小提琴》(2000)和《诗篇·记忆》(2001)。此外,还有七卷本《诗歌全集》(1981-1989)。 其中,《流亡》是由尼加拉瓜语言科学院特别推出的,是帕克晚年最重要的作品。诗集包括14首诗,均写于80年代。帕克在诗中从人道主义角度提出了对流亡的各种表现的看法,同时进一步验证了帕克从创作《尼加拉瓜诗篇》时期就诠释过的关于诗和迁徙的观念。诗集的最后一首诗是《流亡》,诗中包含着流亡者的严峻的选择问题:离开的动力和留下的意愿。这种选择是流亡者一开始就必须考虑的事情。当面临流亡的时候,任何人也回避不了离乡背井的痛苦和留下来忐忑度日的痛苦。残酷的现实迫使人们出走,到异国他乡去谋生,而对故土的热爱又让人不忍离去、宁愿死在故乡的土地上。这样整个人就被难住了,使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其痛苦之状不难想象。帕克对流亡者的心理和情感的揭示可谓入木三分,再深刻不过。还有几首诗也值得一提:《黑暗中的嗜酒者》号召国内的流亡者要面对世界,面对现实。这样的嗜酒者意识已经麻木,由于流亡他乡而受尽痛苦和孤独,他躲在黑暗中以酒浇愁,潦倒不堪,拒绝返回抛弃他的那个世界。这首诗短小而优美,意在规劝流亡者不要过分颓丧,要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现实和生活。《半人半马怪岛》是诗集中最长的诗,诗篇巧妙而机智地表现了暴力和战争的无情:才智被武力打垮,美丽的东西被踏在铁蹄下,主人公鲁文目睹到恐怖事件,竭力想拯救人们的尊严。诗歌采用对话形式,借用著名的《半人半马的对话》的结构,再现了80年代尼加拉瓜的现实。卓越而光荣的半人半马怪们曾经勇敢地捍卫自由和正义,如今却变成了杀人犯,无节制地挥霍财物,用无辜的鲜血染红他们的头盔,对幼小的孩子发射利箭,以致到处充满暴力、复仇、强暴和死亡,年轻人被送往战场,整个民族披麻戴孝。只有女人敢讲真话,只有母亲敢大声诉苦、控告绑架者。《革命的黄昏之歌》是一首罕见的优美诗歌。诗中,通过革命、残酷的战争和背叛行为概括了美洲的历史。从著名的胡宁之战至今,美洲的形象是通过一次又一次革命锻造而成的。这样,美洲大陆的血统也就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锻造而成。诗歌的可贵之处,不在于它概括了历史,而在于它指出了革命对历史的意义:只有革命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 帕克的其他作品有随笔《向着南方的十字架》(1936)、《十字与剑》(1946)、《尼加拉瓜人》(1967)、《欧洲的另一次劫持》(1976)和《混血文学的冒险》(1987),以及《短篇小说选》(1999)等。 帕克是尼加拉瓜文学和文化方面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在这两方面做出了非凡的贡献。在7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他从事各种文体的创作,成为当代尼加拉瓜文学界最多才多艺的作家。帕克曾获得由美洲国家组织授予的“米斯特拉尔”国际文化奖(1991)、鲁文·达里奥中美洲诗歌奖、西班牙语诗歌奖(1965)、意大利里米尼奖(1986)、国家人文学科奖(1999)和世纪公民称号(200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