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盈在追寻过程中的是爱,对真主的爱。神爱学说是苏非神秘主义极为重要的一个理论,它认为人只有淹没于对真主的神秘之爱中,焚毁私欲,灵魂才能得以净化,才能达到爱者(指人)——爱——被爱者(指真主)三者和谐完美的统一。因此,神爱被苏非神秘主义视为人觉悟真主存在的根本途径。⑤ 爱的过程即是苏非的修行过程,也是追寻者获得觉悟的过程。正如《黑书》中“三剑客”所言:“爱是一种追寻”(95页),卡利普也正是出于对如梦的爱才踏上了追寻之旅。《黑书》讲述了重重叠叠的众多爱情故事,它们几乎都是波斯古典诗歌中神爱故事的幻化。在这些故事中,最核心的是鲁米与夏姆士(《黑书》中译本译为“贤姆士”)的故事。⑥ 聆听了“三剑客”关于“这个秘密就是爱……关键的字眼就是爱”(97页)的忠告之后,耶拉用专栏文章“吻”表达了自己爱的情感的苏醒。已然觉悟的耶拉在“我必须做自己”的信念中,对历史上的“夏姆士之死”这桩疑案作了全新的阐释,他认为是鲁米杀死了夏姆士。鲁米杀死夏姆士这一杜撰故事,其主旨并不在于揭示谁是凶手,而是在于阐述爱的目的不在所爱对象,而在爱的过程,即追寻的过程,“寻找的过程变得比结果更为重要”,“最根本的并不是爱人,而是‘爱’,爱人只是一个借口。”(281页)夏姆士之死使鲁米消除了一个外在于“我”的“他人”,从而使鲁米的追寻之旅避免了陷入“做他人”的荒谬。 那么,在这个追寻的过程中是什么促使人从“做他人”的思维逻辑转变为“做自己”,从而发现自我,获得“我即凤凰”的觉悟呢?是镜子。苏非神秘主义认为:宇宙是安拉之镜,而人的心灵是宇宙之镜。⑦ 正如《黑书》中老专栏作家所言:“我们之中,能有几个具备真胆识的人,知道他们自己便是整个宇宙,而自己所寻找的谜就存在于这个宇宙中?整个宇宙便是正在寻找谜底的自我?”(356页)大多数苏非神秘主义著作都将人的心灵称作镜子,人的修行即是打磨镜子,滤净心性,让镜子光亮无比,才能映照出真主美丽的容颜。也有一些苏非神秘主义著作将真主安拉称为镜子,映照出人的本质存在,比如14世纪的苏非诗人苏莱曼·恰勒比的诗句:“我把你当作我的镜子。”(400页)《黑书》采用的是后一种,镜子让人觉悟“自我”,因为人从镜子中看见的是另一个自己。耶拉在论及鲁米对夏姆士的痴狂追寻时说:“他在寻找一面镜子,能够反映出自己的脸孔和灵魂。”(277页)因此,夏姆士是鲁米的镜子,他映照出鲁米的另一个自我,鲁米对夏姆士的追寻,“其实是在卡夫山上寻觅自己”(282页)。耶拉还在其专栏文章“神秘绘画”中挪用鲁米《玛斯纳维》中两个画家之争的故事,⑧ 进一步阐明了镜子让人直见本性的特性。小说还运用土耳其语中镜子背后的涂料与苏非术语中的“秘密(谜)”为同一个词(382页)的巧合,阐明镜子与“秘密(谜)”对人获得觉悟所起的启迪作用。 若我们在我们的意识中不要把“镜子”当作一件“物品”,而当作一个“人”时,那么,“镜子”就是照镜子者的另一个“自我”,就好比生活中一对双胞胎面面相望之时,就好像在照镜子似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夏姆士是鲁米的另一个自己。鲁米在追寻的最后把自己的诗歌全都归在夏姆士的名下,汇编成著名的《夏姆士·大不里兹诗集》,实现了爱者与被爱者的同一,即波斯苏非情诗中一再出现的神爱主题:“吾即汝”。 参透了鲁米对夏姆士的追寻之旅的耶拉把文章中鲁米的名字替换为自己的名字,本文前面讲到“耶拉”即是鲁米的本名,这又是一层追寻者与被追寻者的同一。整部《黑书》就犹如镜子对镜子,映照出层层叠叠的追寻故事。 在苏非神秘主义的卡夫山之旅中,被爱者与被追寻者是一体的,并最终落实为觉悟之后的“自我”,鲁米与夏姆士的故事所诠释的核心思想即是如此。然而,《黑书》却是用“如梦”与“耶拉”两个角色来分担被爱者与被追寻者,这大约是为了避讳“同性恋”题材之嫌疑。鲁米与夏姆士就被西方人视为同性恋与双性恋的典范。如梦与耶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种关系揭示了这两个角色既是一体又是二元的性质。“耶拉”这个角色担负了卡利普在追寻过程中必然面临的“做他人”的命运,正如卡利普站在班迪师傅地下模特世界中的耶拉偶像前,不无感慨地说:“就是因为你,所以我无法做自己;就是因为你,我相信了所有试图把我变成你的虚构故事。”(208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