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迪昌认为:“这正是平淡中出奇崛,语虽萧冷,意极愤激。读查初白诗每须于此种章句中见其佳处,不徒赏鉴他的工于偶对或铸词清圆。”[17](P576)此诚为的论。又如,《七月十九日海灾纪事五首》[3](正集卷26)其一云: 门前成巨浸,屋里纳奔湍。直怕连墙倒,宁容一榻安。卑怜虫窟掩,仰羡燕巢干。海阔天空际,谁知寸步难。 此诗与其他四首以及收录在《敬业堂诗集》补遗、补录中的另外七首同名诗作皆叙清雍正二年(1724年)查慎行故乡发生的海灾之事,可谓当年灾情之实录。这些诗虽叙惨重之灾情,然语气温恻,平淡浑成,于此亦可见查慎行之晚年心境。 言情之作如《除夜平原旅舍梦亡妻》[3](正集卷26): 分明入梦又瞢腾,昨岁今朝病正增。倦枕为余犹强起,残樽到手已难胜。围炉杴火儿烹药,薄雪钩帘婢上灯。谁遣荒鸡忽惊觉,北风茅店冷于冰。 此诗为查慎行悼念亡妻之作。诗之首联正面切题写“入梦”,中间两联具体写梦境,尾联则写梦醒后之感受。从字面儿上看,此诗写得极为平淡质朴,然所言之情却细腻深沉,动人心魄。 此外,《李壻旸谷追送于滕王阁下临发归舟二章留别》[3](正集卷44)写与女婿的离情,虽平白如话,却有深沉厚重之感;《元夕招诸弟小饮》[3](续集卷2)言兄弟聚首之情深意长,凝练沉稳,平淡深婉,精气内敛,格老调清。如此等等,皆是这类言情佳作,兹不多举。 咏怀虽可视为言情一种,但在实际创作中,咏怀诗则更强调对诗人个人性情怀抱以及深心隐曲的抒写。对于这类作品,查慎行也往往以平淡出之,如被严迪昌誉为“悟解知机的力作”[17](P581)的《残冬展假病榻消寒聊当呻吟语无伦次录存十六首》[3](正集卷40)就是这样的咏怀诗,如其中的第一首: 卧看星回晷景移,流光冉冉与衰期。人言宦海藏身易,自笑生涯见事迟。夜似小年寒渐信,病非一日老方知。惟余莼菜思归兴,蚤在秋风未起时。 诗作于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残冬,在朝中已供职多年的查慎行正因病休假,闲居京师。回顾此前宦海生涯,查慎行感慨颇多,故诗之颔联言自己过去误信人言,以为“宦海藏身”颇易,然实非如此,而自己终归见事太迟。诗之尾联用《晋书·张翰传》典:“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这个典故显然隐含了查慎行对宦海生涯的厌倦。故此诗在平淡中又隐隐透出沉郁悲凉的意味,令人想见其内心深处纠结缠绕、莫可名状的痛苦与悲哀。 查慎行临终前沉绵病榻,曾有诗云“浅语中含感慨深”[3](续集卷6),这大致可以视为包括以上诗例在内的查慎行大多数咏怀诗的定评。 查慎行以诗议论,亦多平淡之笔,然同样内蕴丰厚,绝不率易敷衍。如《大雪暮抵开封汤西崖前辈留饮学署二首》[3](正集卷35)其二, 一代文章伯,中原桃李阴。青春聊作伴,白发莫相侵。与国培元气,于公识苦心。人知读书贵,士价比黄金。 此诗作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是年,查慎行葬亲假满,由故乡返京,途经河南开封,拜访了以礼部给事中提督河南学政的前辈好友汤西崖。此诗论评汤西崖之地位声望及其对河南学界所作出的贡献,看似平平淡淡,实则精气内敛,功力弥满,绝非寻常作手可及,细味自得之。 除此之外,还有论钱谦益的《拂水山庄三首》[3](正集卷16),论曹操的《曹操疑冢》[3](正集卷20),论严嵩父子的《分宜感事》[3](正集卷48)等诗歌作品,亦皆为此类佳作。 至此,我们基本可以认为,查慎行对平淡诗境的追求,无论是在观念理论层面还是在创作实践层面都得到了很好的贯彻,且在两个层面之间亦基本实现有机统一。当然,查慎行的诗歌作品在追求平淡时流于拙速率易的情形尽管不多,但也绝非没有。他创作的诗歌数量既多,这样的失误恐怕在所难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