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唐代科场符瑞类试赋可以发现,此类试赋表现出了鲜明的时代性特征。换言之,作为严肃的政治活动,此类试题并非随意设置的,而是与当时的具体政治、文化环境紧密相关。就现存符瑞类试赋来看,开元四年进士科所试《丹甑赋》、开元二十七年进士科所试《蓂荚赋》属玄宗时代,宝应二年进士科所试《日中有王字赋》、大历四年博学宏词科所试《五星同色赋》属代宗时代,建中元年文词清丽科所试《指佞草赋》、贞元十二年进士科所试《日五色赋》、贞元十三年进士科所试《西掖瑞柳赋》属德宗时代。通过文史互证可以发现,不同时代的命题折射出了不同的时代需要。 开元年间,玄宗励精图治,创造了李唐王朝的“全盛日”。诗人杜甫在《忆昔二首》其二中感慨当时“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1]。虽据仇兆鳌《杜诗详注》所引柳芳《唐历》可知杜诗所回忆者当属开元后期,但玄宗初期亦采取有积极的劝农措施,如《新唐书·玄宗本纪》载:“开元元年正月辛巳,皇后亲蚕。”[5]122“皇后亲蚕”看似象征性的活动,实则表达了朝廷对农业生产的重视态度。在这种背景下以《丹甑赋》为题选官,无疑表现了朝野对丰年的渴望。沈约《宋书·符瑞志下》云:“丹甑五谷丰熟则出。”[3]852唐人崔融在《代皇太子贺石龟负图表》中亦云:“百宝用而银瓮满,五谷丰而丹甑出。”[6]也就是说,丹甑的出现往往象征着五谷丰收,所以史翙在赋中说:“应皇运而无疆,报时丰于有国。”[7]391在农业社会,希望丰收是每一个人的愿望,不过从史翙赋中“天应灵贶,人期至丰”句来看,《丹甑赋》所限韵脚“国有丰年”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美好的心愿,或者说当时相较以前已经表现出丰年的势头。 随着一系列改革措施的推行,玄宗开元后期终得复振“贞观之风”,“于时垂髫之倪,皆知礼让;戴白之老,不识兵戈。虏不敢乘月犯边,士不敢弯弓抱怨”[8]236,这种太平景象通过开元二十七年的《蓂荚赋》进行了歌颂。文献记载,尧为天子,蓂荚生于阶下;后来,周公作乐而天下治,蓂荚再现。李善注《文选》张衡《东京赋》“盖蓂荚为难莳也”句云:“蓂荚,瑞应之草,王者贤圣,太平和气之所生,生于阶下。”[9]此时以《蓂荚赋》为题,并非单纯追模尧帝盛世,而是意在突出当下承平,其实程谏赋中所云“盖历代而难值,至我后而斯呈”[7]399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吕諲在赋中亦指出“惟我后之钦若,亦合符而受赐”,突出了蓂荚的现实意义,即玄宗朝大道已行,主圣臣忠,所以才会通过蓂荚“表皇王之瑞”。 安史之乱中,肃宗长子李豫“常从于兵间”,并于乾元元年(758)四月被“立为皇太子”。肃宗崩于宝应元年(762)四月丁卯日,皇太子李豫于己巳日“即皇帝位于柩前”[5]167,是为代宗。其时不仅“余孽犹在”,而且多处叛乱,可谓内外交困。对于刚刚即位的代宗,树立自己的权威成了当务之急。宝应二年进士科所试《日中有王字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仅凭题目中“日中有王字”已经不难窥见朝廷借日颂君维护代宗权威的意图了。乔琮赋云:“至尊者王,至明者日。处其位兮无二,配其德兮惟一。”[7]16太阳与帝王都是独一无二的,将帝王与太阳对等,巧妙地将颂日和颂君融为一体。日中王字的出现必在王者“布德而上通”之时,其意义在于“昭宸聪,彰国风,焕乎黄道,赫矣苍穹,表皇纲之不紊,延圣祚于无穷”[7]17。郑锡赋中也认为,日中之王字“乃圣人合契,至化玄通”,“因嘉瑞以增德,合元符而降祚”,而大明“吐象成字”时正呈现出“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车书混合,华夷会同”[7]16的社会特征。这无疑是对代宗权威的宣示! 安史之乱平定后,代宗朝并未迎来全面和平。据《新唐书·代宗本纪》记载,自宝应二年七月始,吐蕃数次作乱,先后陷陇右诸州、邠州,“寇奉天、武功”,至十月甚至“陷京师,立广武郡王承宏为皇帝”[5]168。此外,尚有诸多内忧外患,仅以永泰元年(765)而言,正月“歙州人杀其刺史庞浚”;“二月戊寅,党项羌寇富平”;“七月辛卯,平卢、淄青兵马使李怀玉逐其节度使侯希逸”;“八月庚辰……仆固怀恩及吐蕃、回纥、党项羌、浑、奴剌寇边”;九月“甲辰、吐蕃寇醴泉、奉天,党项羌寇同州,浑、奴剌寇盩厔,京师戒严”;十月“己未,吐蕃至邠州,与回纥寇边。辛酉,寇奉天。癸亥,寇同州。乙丑,寇兴平”;闰月“辛亥,剑南西山兵马使崔旴反,寇成都”[5]171-172。内忧外患使和平成了人们最殷切的期待。大历四年博学宏词科所试《五星同色赋》便是朝廷和平愿望在科场上的文学书写。《史记·天官书》云:“五星同色,天下偃兵,百姓宁昌。”[10]五星同色是天下和平的象征。现存崔淙赋认为,五星之所以会出现同色瑞象是因为“我后运乾之符,握坤之纽,表正万方,肇康九有。启土继圣,乃人和而岁阜;顺时立政,故天长而地久”[7]12和“我后修五礼,偃五兵,君臣一德,歌舞以行。斯仓斯廪,如坻如京。玉衡正,太阶平”,只有帝王多行王道,惠化万民才能引起上天的感应,“遂使金也、水也,不能知白而守黑;木也、火也,不能全曜而自贞。乃并用而丕变,与黄中而同明”。在崔淙看来,五星同色不仅是“助我后夙兴之勤思”,也是“表圣皇夜寐之勤政”。需要指出的是,两《唐书》中并未记载大历四年或此前出现过“五星同色”的瑞象,因此以“五星同色”为题应属更多地反映了和平的愿望。 “大历十四年五月辛酉,代宗崩”,皇太子于癸亥日“即皇帝位于太极殿”[5]184,是为德宗。德宗初即位便“贬常衮为河南少尹,以河南少尹崔祐甫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5]184。据《新唐书·崔祐甫传》知,祐甫“性刚直,遇事不回”[5]4667,特别与常衮积怨已久,因此一旦任相即革惩前弊。崔祐甫当国之前,“官赏缪紊”。具体来说,“元载用事,非贿谢不与官,刬塞公路,纲纪大坏”,常衮登相位后,虽然“惩其弊,凡奏请一杜绝之”,但“惟文辞入第乃得进”,结果造成了“无所甄异,贤愚同滞”的局面。在这种局面下,崔祐甫“荐举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未逾年,除吏几八百员,莫不谐允”[5]4667,崔祐甫的举措相对此前自然是新气象,因此赢得了德宗的赞许。建中元年(780)文词清丽科所试《指佞草赋》也是在这一政治大背景下进行的。指佞草原名屈轶草,囚佞人入朝则屈而指之,故又名指佞革。这种草代表直道的品质,故梁简文帝《大法颂》云:“草名指佞,便辟去朝;兽称触罪,奸回放黜。”[1]3022在朝廷中,佞与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品格,梁肃赋称:“佞者,小人之道;直者,为国之宝。”[7]399在当时人看来,以元载为首的官场充满了佞邪之气,虽有常衮“惩其弊”,但又因其个人好恶造成了新的弊病。崔祐甫颇似指佞草,登位宰相后使“便辟去朝”“奸回放黜”,官风为之一振。指佞草同其他符瑞一样,逢时效灵,其出现意味着“圣泽濡煦”的时代特征,昭示了德宗亲贤臣的意愿。即沈封赋中所称的“所以彰吾君之睿圣,所以表吾君之德馨”[7]400,只有“勤施五至,克奉三无,多忠良之士,绝谗佞之夫”,才能营造出郑辕赋中所写的“野退宵人,朝多髦士,同鱼水之合契,绝螮蝀之莫指”[7]400政治氛围。所以,《指佞草赋》的意义一在歌颂德宗所用得人,二在礼赞崔祐甫举措得力。当然,应试者没有忘记化身灵草,像沈封赋中所说的那样“君子在位,我则恭默以倾心;佞人入朝,我则无私以直指”,去辅佐帝王实现大化的盛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