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学对明代状元仕途的影响 翰林院的文化属性,要求状元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学才能。同时,明代翰林院是储备政治人材的地方,文学对状元仕途的影响较为有限。在不同时代,文学对状元仕途的影响程度也不一样。 “翰林”一词,最早见于西汉扬雄《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藉翰林以为主人。”此文收于《文选》,李善注曰:“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15)唐时始建翰林院,为儒臣文学供奉待诏之所。此后,各个朝代皆沿袭之,而文化功能始终是翰林院的基本属性之一。明代,翰林院的文化属性依然存在。明代翰林院的主要职能有二:一是论思献纳,综理人文;二是作为储才之所。两者皆与文学相关。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授予翰林学士陶安的诰词云:“开翰林以崇文治,立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用是擢居宥密,俾职论思。兹特赐以宠章,用贻国典。尚其勤于献纳,赞我皇猷,综理人文,以臻至治。”(16)所谓“论思”、“献纳”,即充当皇帝顾问之意。而“综理人文”,包括掌制诰、掌修书史、典试事、掌教习庶吉士等。翰林官员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学才能,才能胜任这些工作。 我们注意到,朱元璋对翰林文人文学才能的要求,主要是从实用角度出发,对翰林文人传统的文学弄臣的身份只字未提。翰林文人身上传统的文学侍从、文学弄臣的色彩相对淡化了。明初,为适应开国气象,润色鸿业,应制诗文之风甚盛。但明初鲜有以诗文干进者,相反,以诗文得罪者倒是屡见不鲜。永乐年间亦是如此。永乐朝的首位状元曾棨,才华横溢,甚得成祖宠幸。但是,曾棨的仕途一直是按部就班,并未因在文学方面受到宠幸而被破格任用。他在翰林供职28年,仅官至侍讲学士兼少詹事(正四品)。据叶盛《水东日记》卷六记载:“尝闻曾状元在翰林凡若干年,而后得侍讲学士。太宗一日顾近臣曰:‘曾棨已与学士矣。’意犹谓其得之早也。祖宗之慎重名爵,磨砺人才如此。”(17)曾棨临终之际,醉后题诗曰:“宫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为多,人以为少。易箦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诗中含有自我宽慰之意,既表现出几分洒脱,亦透出一丝无奈。 永乐年间,内阁设立之后,翰林文人的政治地位有所提升,翰林院作为“储才养望”之所的功能也日益凸显。 翰林官员在翰林院中储才养望,主要以德行、学问为主,文学还在其次。状元刘俨曾经指出:“士莫先于涵养,涵养久则德性坚定,知虑精纯,言行操履,正大笃实,出而居大位,任大事,岂惟不动心哉,且有所执而不失也。今之涵养,于官莫如翰林,所闻者圣贤之言,所习者圣贤之行,于凡钱谷簿书之事,机械变诈之巧,一无所动于中,而其养纯矣。故前后自翰林出者,率非寻常可及。”黄佐《翰林记》认为,刘俨之说符合明初建设翰林院的本意。“官无定员,凡以储英俊也;职无专掌,凡以求通儒也;置之中秘,凡以广器识也;列之近侍,凡以资薰陶也。然必己德既修,而后上德可成。如徒曰文艺而已矣,则所以辅导者先无其本,而何以为任大负重之地哉?故前辈官是院者,上体朝廷造就储用之意,以涵养德器变化气质为先。苟以交结趋走为圆机,视圣贤学术为长物,而事业不能少自见,则虽谓之冗员可也。”(18)清人徐乾学撰《翰林院题名碑记》亦云:“夫翰林为朝廷文学侍从之臣,居禁近,掌制诰,公辅之望由此其选,非可以雕虫篆刻之才当之也。”(19) 以上是就明代翰林制度的特点而言。具体到不同时代,文学对状元仕途的影响也不尽相同。 明代从正统年间开始,馆阁文人集会倡和之风逐渐盛行。与明初不同,这一时期馆阁文人的集会倡和不是为了润色鸿业,而是以文字作为一种社交手段,表面看来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实际上却可以结成紧密的政治圈子,为以后的仕途发展铺平道路。在这类集会倡和中,以李东阳为首的文人社团尤为引人注目。 明代天顺八年(1464)甲申科状元为彭教,李东阳是二甲第一名,被选中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继续深造。是年,彭教27岁,李东阳年仅18岁。他们与其他几名同在翰林院任职的同年进士结成“翰林同年会”,经常在一起饮酒赋诗。李东阳自幼习文,4岁时便受到皇帝接见,以神童闻名天下,成为同年集会的中心人物。彭教文学才能不及李东阳。16年后,彭教英年早逝,只升过一级,官不过六品,是明代状元中升迁最慢的一个。李东阳则飞黄腾达,官至首辅,并成为成化、弘治时期馆阁文人的领袖。成化八年(1472)壬辰科状元吴宽、弘治三年(1490)庚戌科状元钱福等,都曾是李东阳的座上客。茶陵派便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虽然这类聚会只是“谈文讲艺,绝口不及势利”,但不能说与政治毫无关系。《四友斋丛说》卷十五载:“李西涯长于诗文,力以主张斯道为己任。后进有文者,如汪石潭、邵二泉、钱鹤滩、顾东江、储柴墟、何燕泉辈,皆出其门。独李空同、康浒西、何大复、徐昌谷自立门户,不为其所牢笼,而诸人在仕路亦遂偃蹇不达。”(20)康浒西即康海,乃弘治十五年(1502)壬辰科状元,他因为文学见解与李东阳不一致,而无法融入馆阁文人的圈子,在受刘瑾案牵连被免官后,终生不复起用。 应制诗文的兴衰,既与政治环境有关,也与皇帝本人的喜好有关。明初国势强盛,太祖、成祖皆有雄才大略,馆阁文人多歌功颂德之作。翻开明初状元的别集,会发现其中充斥着大量的应制诗文。这种现象,到了明代中后期便较为少见了。不过,嘉靖朝是一个例外。嘉靖皇帝喜好诗文,并崇信道教,阁臣多以“青词”等诗文邀宠,其中亦不乏状元的身影。据《万历野获编》记载:“世宗初政,每于万几之暇喜为诗,时命大学士费弘(宏)、杨一清更定。或御制诗成。令二辅臣属和以进,一时传为盛事。而张璁等用事,自愧不能诗,遂露章攻弘,诮其以小技希恩。上虽不诘责,而所出圣制渐希矣。”(21)费宏是成化二十三年(1487)丁未科状元,也是明代最年轻的状元,20岁便中状元,44岁便入阁,被称为“黑头宰相”(谓其年轻)。在“大礼议”中,费宏虽然是“护礼派”,但态度并不激烈,因而得到了世宗的好感。闲暇时,世宗经常与费宏一起讨论诗文,并多次御制诗文,命费宏和进,世宗复赐以批答。费宏编有《宸章集录》一卷,所收即嘉靖五年世宗御赐费宏等诗文,及费宏等依韵唱和之作。张璁、桂萼等在大礼议中是“议礼派”,坚定地站在世宗一面,虽然他们对费宏极力攻击,世宗却始终对费宏恩礼不衰。“大礼议”对明代士风是一次沉重打击,此后,朝廷多用软熟之人为相。世宗在位四十五年,后期崇信道教,于是出现了所谓“青词宰相”,即依靠撰写“青词”博得世宗青睐,而平步青云,登上相位者。青词,亦称“绿章”,指道教在举行斋醮时献给天神的奏章祝文。因写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据《明史·宰辅年表》统计,嘉靖十七年后内阁14辅臣中,即有9人是以撰青词起家。正德三年(1508)戊辰科状元顾鼎臣、嘉靖二十六年(1547)丁未科状元李春芳等俱属此列。明代以青词媚主,始自顾鼎臣,《明史》卷一百九十三云,“帝好长生术,内殿设斋醮,鼎臣进步虚词七章,且列上坛中应行事。帝优诏褒答,悉从之。词臣以青词结主知,由鼎臣倡也”。(22) 万历之后,馆阁文学日益没落,党争愈演愈烈,文学对状元仕途的影响也渐趋微弱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