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泄能够疗伤,是因为宣泄中含有希望获得同情和理解的成分,以此能够弥补一些情感的缺失。萧红作品中有关童年、少年时期生活的描写,比如《后花园》之类,弥补了她在家庭和母爱方面的缺失,显示的是作者对她们的渴望和怀念。她作品中有关自己生活困苦的描写,比如《孤独的生活》之类,起着弥补现实生活困窘的作用,宣示了作者对自己人生道路选择正确性的认定。而她对女人生产、生活罹难意识的过度张扬,弥补了作者一直缺少的性关爱,呼唤着那一份本应该属于自己却没有的温馨。萧红曾几次生育,孩子不是死了,就是送人了,作为母亲其内心痛苦可想而知。正因如此,她要创作小说《弃儿》,在作品中她申诉了一个走投无路的母亲做出“弃儿”选择的艰难和无奈,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它看作是萧红在为自己申诉,为自己辩解,为自己“正名”,弥补着自己失子的“过失”。“弥补”似乎已成萧红创作的一种习惯定式,不仅在以作家自我生活为素材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当她写别人、写故乡时,也不时能让我们看到这种倾向。“呼兰河这地方……竟不会办一张报纸。以至于把当地的奇闻妙事都没有记载,任它风散了。”(35)《呼兰河传》的写作不就起到了“办一张报纸”的作用,含有记载“奇闻妙事”、不“任它风散”的企图吗? 很显然,创作也给萧红带来的了一些生活的转机和希望,起着情感按摩和抚慰的作用。考察萧红的创作,从总体上说,她前期的作品宣泄倾向更明显,不论是作品中的人物,还是抒情主人公,他们大都挣扎在死亡线上,像动物,为本能驱遣,人间冷暖不胜唏嘘慨叹,《生死场》、《弃儿》、《桥》、《手》以及这一时期的其他一些系列散文创作都是这样。而她后期的一些作品,宣泄的成分减弱了,代之以更深沉的追思抚慰情绪上升。她写这些作品时的情境,有些像一个曾经有过创伤的人,在阴雨潮湿天气伤口会发痒一样,此时只有轻轻抚摩才能得到一些舒缓,重不得,也不能置之不理。《小城三月》、《后花园》、《呼兰河传》等作品都在这样的情境下出现了。我们可以把《呼兰河传》与《生死场》做一对比,二者都以“北中国”的那个小城为描写对象,都用抒情笔调、散文笔法写作,但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和情绪还有一些细微差别,这种差别来自于作者的现实处境和现实的情感需要。前文我们举例谈过,萧红在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最后几年,曾经以“无题”的方式写下了自己对文学创作的认识和体验,她赞美的是“幽美”、“宁静”、“从灵魂而后走到本能的作家”,(36)这是萧红的创作经验谈,当作家从“幽美”、“宁静”的立场出发走向“灵魂”的时候,创作其实也相当于精神“按摩”,有不满、有宣泄、有补偿、有抚慰,对读者有这样的作用,对作者自己更是如此。我们还记得,当萧红对“从灵魂而后走到本能的作家”表示赞赏之后,并没有忘了告诉人们,还有一类作家,他们好像“暴乱、邪狂、破碎”,但最终也要走到“灵魂”的道路上——这,我以为应该是萧红对自己创作道路的总结。萧红前期的作品有一些“暴乱、邪狂、破碎”的成分,但那是就萧红创作自身相比较而言,并不说明她的前期作品真的就“暴乱、邪狂、破碎”,相反在这些作品中也同样含有“幽美”、“宁静”的倾向,而这正是萧红所谓从本能也能够走到“灵魂”的立论依据。对于萧红来说,创作首先是她的生命需要,她的“灵魂”只有在创作中才会感到一丝安慰,这是更深一层次的情感“疗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