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学术理论 > 当代文学 >

屏蔽内心:新世纪文学的外向化趋势(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艺研究》 黄发有 参加讨论

    三、文学的空心化
    本文使用“屏蔽”一词想要突出的是:在这个屏幕改变阅读的年代里,文学的实用化和视觉化趋势正在阻断文学对内心生活的审视。米兰·昆德拉说:“视觉受双重边界所限:让人什么也看不见的强光与完全彻底的黑暗。”(12)当前文学对内心世界的屏蔽,也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外部世界的诱惑犹如高光的屏幕吸引着人们的眼光,使得内心世界成为一个视觉的盲区;另一方面是创作主体刻意回避,在内心世界面前闭上眼睛,让内心世界沉入黑暗。反映在文学创作中,一方面是作品中充满了五光十色的物质表象,缺乏对内心困惑的揭示,在创作手法上崇尚写实,抑制个性化的抒情,或者以戏谑和油滑的姿态进行矫饰的伪抒情;另一方面是创作主体的冷漠,以客观、理性、克制的情感和文字进行表述,以旁观者的姿态置身事外。
    当文学作品失去了探索内心世界的激情,使得内在世界成为黑洞时,文学就陷入了空心化的危机之中。我们现在常见的“空心化”概念,源自经济学术语“产业空心化”(13),指一些发达国家产业部门或企业削减在本国的生产而将部分生产向国外转移的现象。新世纪以来,“农村空心化”的说法在中国颇为流行,被用来描述中国农村在人口、土地、产业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弱化、虚化乃至异化现象。“产业空心化”中的“心”是指“中心”,而“文学空心化”中的“心”是指“内心”和“灵魂”。艾略特1925年创作了诗歌“The Hollow Men”,中文一般译成“空心人”,偶尔也译作“稻草人”。作品描述了现代人的精神空虚:“有声无形,有影无色/瘫痪了的力量,无动机的姿势。”(14)当人的深刻思想和丰富情感游离了主体,人就成了精神空虚的空心人。
    在新世纪的文学环境中,“内心之死”已经成为一种主导性趋势。余华认为“内心在丰富的时候是无法表达的”,“当人物最需要内心表达的时候,我学会了如何让人物的心脏停止跳动,同时让他们的眼睛睁开,让他们的耳朵矗起,让他们的身体活跃起来,我知道了这时候人物的状态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它才真正具有了表达丰富内心的能力”(15)。他在新世纪的《兄弟》和《第七天》中,基本放弃了有深度的心理描写,狂欢化的情节和夸张的语言使得人物形象显得浮泛而做作,缺乏立体感和丰富性。新世纪作家屏蔽内心的趋向,有其复杂的原因。首先,内心独白和心理描写等手法,会延缓作品的节奏,不仅要求作者拥有高超的驾驭本领,还要求读者在阅读时保持气定神闲的心境。在新世纪急剧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媒介的多元化加快了信息传播的更新速度。为了和其他娱乐形式和媒介形式竞争,作家们把快节奏的叙述视为制胜法宝。因此,慢节奏的心理小说在新世纪的衰落,似乎是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其次,在消费文化盛行的环境中,通俗文学、娱乐节目和商业广告中充斥着煽情和矫情的元素,这也导致了受众对于过火的热情心怀警惕。那种具有浪漫化倾向的作家对主观感情的倾泻、直抒与渲染的方式,难免流于顾影自怜和无病呻吟,显得造作而失真。
    在“眼见为实”逻辑的支配下,无视内心世界似乎顺理成章。长篇小说《繁花》借鉴了中国传统话本小说的艺术技巧,擅用白描,经过筛选的方言成为其主导的语言风格,人物对话成为小说发展的内在动力,作者拒绝描写人物的心理世界。作品采用在慵懒中年与青涩少年之间来回穿插的双线结构,将生活实景像一帧帧电影画面一样再现出来。不少段落涉及电影的话题,淑婉说:“我情愿,一脚跨进电影里去死,去醉,电影有这种效果,这种魔法。”(16)《繁花》可以视为一部纸上的电影,它是为电影准备的,其中活跃着电影的魂魄,被搬上银幕似乎是它别无选择的宿命。金宇澄在“后记”中声称:“放弃‘心理层面的幽冥’,口语铺陈,意气渐平,如何说,如何做,由一件事,带出另一件事,讲完张三,讲李四,以各自语气、行为、穿戴,划分各自环境,过各自生活。对话不分行,标点简单。”(17)作者的眼睛如同沙沙作响的摄影机镜头,人物的心理状态蕴藏在对话和行动背后,最终归于反复出现的“阿宝不响”、“小毛不响”、“沪生不响”、“统统不响”、“笑笑不响”、“一声不响”,这也是对扉页上的题记的反复呼应:“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这萦绕不息的“不响”犹如浮在海上的冰山,而人物的心理世界深藏在海平面以下的幽暗之中。说出来的成了故事,说不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内心。通过对话和行动展现的心理状态只是灯火下的河岸,而“不响”背后的内心世界,就像远处幽暗的水流那样深不可测。《繁花》在拓展时间跨度和现实广度上都有自己的特色,却是一部缺乏心理深度的作品。
    影视趣味在文学创作中的渗透与扩散,使得人类的内心世界在文学作品中被转换成身体语言和口头语言,而那些无法转换成行动和对话的内心状态,就只能无声无息地被掩埋。在严歌苓的作品中,《小姨多鹤》的心理描写得到不少评论者的赞誉。作品中有多处描写张俭的“骆驼眼”,通过眼睛的“半睁”、“半闭”来刻画张俭瞬间的心理状态。其中有一段描写被短暂拘留的张俭和小环“大眼瞪小眼”的场面:
    心是什么时候变的?
    张俭看着小环,眼光又怕又迷瞪:心是变了吗?
    小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他问自己的话:是变了吗?是吗?(18)
    眼睛常被认为是心灵之窗,但过分地依赖视觉表情,人物心理也就被脸谱化了。最关键的是,在剧本化写作模式中,间接的心理描写犹如被折射进黑屋子的阳光,转瞬即逝。这些心理片断在波涛汹涌的叙述的裹挟下,就像沙滩上的贝壳一样来去无踪。严歌苓2014年的《老师好美》,以2007年贵阳六中师生三角恋引发的杀人事件为素材,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都是这则旧年新闻的翻版。为了强化戏剧冲突,作品中的两个少年被推向两个极端,杀人的刘畅是学渣、富二代,性格嚣张;被杀的邵天一是学霸、穷二代,性格沉稳。叙事者过于急切地为丁佳心辩解,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将她和两个学生偷情的行为仅仅理解为缺心眼的表现,突破了小说叙事伦理的底线。在张欣的《深喉》和六六的《蜗居》、《双面胶》等作品中都有类似的问题。
    讲述新奇的故事是新世纪文学的流行风尚,因为直白、酷烈的叙事往往更能满足受众的猎奇心理和窥视欲望。消费文化将文学变成标准化的商品,将现实转换成直观的、视觉化的符号。当文化掮客将情感、伦理、信念、思想都摆放在商业的天平上,衡量其实用价值时,一切的精神都被置换成了“物”,而且是不值钱的无用之“物”。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漠视内心的倾向在文学场域中潜滋暗长,在新世纪逐渐发展成一种酷烈的流行文化。在叙事作品中,当故事和情节变得越来越紧张离奇,人物关系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人物性格的重要性就下降了。“人物就像是被情节安排好的一个棋子,人物完全为情节的转变而设置,没有什么情节会让观众认识一个非常复杂的人格。”(19)以迟子建的《群山之巅》为例,人物众多,而且人物关系盘根错节,辛、安、陈三个家族的恩怨情仇更是错综复杂:辛欣来是陈金谷的私生子,被辛七杂所收养;辛欣来在争吵中误杀了养母,在逃命途中强奸了侏儒安雪儿;公安局长陈庆北积极追捕辛欣来,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得了尿毒症的父亲换肾,辛欣来被视为最佳肾源。在纠结缠绕的人物关系中,数十个人物的性格晦暗不明,面目模糊不清。在贾平凹的《老生》中,张收成奸驴以及自我阉割的情节,很容易让人想到《秦腔》里引生在偷了白雪的胸衣被暴打一顿后自断尘根的疯癫行为。而且,作品中戏生夫妇在秦岭发现老虎的内容,明显是对周正龙“华南虎事件”的戏说,这种拼贴式的叙述也容易削弱作品的整体性,在文体上显得斑驳而芜杂。
    不容回避的是,作家内心的冷漠是新世纪文学屏蔽内心的精神根源。新写实小说以自然主义的笔法再现现实,将情感降到零度状态,作家试图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保持价值的中立。值得注意的是,在文学商业化和世俗化潮流的冲击之下,超然物外的旁观者慢慢蜕变成了鲁迅所批判的“看客”,看热闹不怕事大,而且通过一以贯之的无动于衷来强化叙述的戏剧性。在新世纪的社会环境中,道德冷漠症已经成为一种难以忽视的社会现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变得日益脆弱,这也是作家在文学创作中表现出冷漠性的社会成因。底层文学写作中也存在一种容易被忽略的冷漠叙述。在陈应松的《马嘶岭血案》中,两位老实巴交的挑夫(“我”和九财叔)一气之下杀死了七名地质踏勘队成员,阶层与贫富之间的对立成为点燃仇恨的导火线,杀人者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屈辱之中,但让七个人为团队的傲慢付出生命的代价,已经轰毁了人性的底线。这种暴力叙述令人震惊,不仅无法照亮人心,还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葛水平的《喊山》和《甩鞭》在呈现底层人生的酷烈时,也会在坟墓的边缘点缀几朵温情的野花。在小说《守望》中,农妇米秋水在被迫进城后,因为丈夫暴戾和家里缺钱,跟对她痴情守望的张相征进了麻田,结果被性无能的张相征误杀。作品的结尾是对米秋水死亡场景的诗意描述,她的尸体成了路过的画家武明远眼里最美的风景:“他有些激动,很少看见过这样的女人,这样的风景,她的睡姿是那样的羞涩、腼腆,女人是这个麻田最美好的成分,他不便打扰她,他害怕她醒来,他想用秋水来形容这个女人,她平淡安宁。”(20)作家笔下的死亡诗意,难道是对这个充满不幸的底层妇女的一种反讽式的同情?可在我的阅读体验中,感受到的分明是对生命的淡漠。
    在传播渠道日益多元化的今天,为了让文学信息在海量信息中突围,文学与其他信息的混溶也渐成风尚。余华的《第七天》大量植入社会事件,像杭州卖肾车间、杨佳袭警、余祥林冤案、济宁抛弃死婴等负面新闻。作品让在爆炸案中去世的杨飞回归现实,去料理自己的后事。尽管作品穿插叙述了杨金彪和长辫子姑娘、杨飞和李青、伍超和鼠妹的情爱故事,但主调还是让一个幽灵在纸面上进行冷酷的新闻联播。作为亡灵的“我”只能是现实世界的看客,心彻底死了,即使天崩地裂也无动于衷。冷漠的作家也就是像杨飞一样的幽灵,他就是一个空心人,脱离了现实束缚,只剩下一双飞翔的眼睛和一张饶舌的嘴巴,可以四处巡视,喋喋不休地讲述离奇的故事。主体对于现实只有事实判断,没有价值判断,并不在乎现实会如何发展,更没有意愿去介入并重塑现实。缺乏了生命的温热与内在的追问,《第七天》只能是行尸走肉的新闻集锦。正如斯各特·拉什所言:“象征和想象都将被炸成碎片,从主体散布出去,进入冷漠状态,依附于一组人与非人,消费文化对象、影像、思想机器以及设计机器。所剩的只是一个没有器官的躯壳,一个思考着的躯壳,一个思考着的机械躯壳,使用着符号,发挥着想象。”(21)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