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憾,在《苍生》和《骚动之秋》之中,也有一些颇具代表性的农村主体形象。比如《苍生》中的郭云、田保根《骚动之秋》中的岳鹏程、岳赢官等。郭云是新时期农村基层干部中的优秀代表,田保根是农村中新经济阶层和带领村民共同富裕的代表。富有意味的是,岳鹏程是一个类似于武耕新(蒋子龙《燕赵悲歌》)式的人物,作为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乡村基层干部和农民企业家,他敢作敢为、勇于创新、敢于探索、求新求变,带领全体村民实现共同发展和共同富裕;但他身上又残存着狭隘的小农思想的影子,他专制残忍、飞扬跋扈、投机倒把、自私自利,在村庄实现富裕与企业实现发展之后陷入了道德沦丧、贪污腐化的境地。值得一提的是岳鹏程的儿子岳赢官,他是小说肯定的、代表未来农民发展方向的人物,在他身上集中了一个带领村民实现共同富裕的农村带头人具有的核心要素。(12)《骚动之秋》之所以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也确有其现实性意义和价值。从1990年代之后农村致富带头人(农民企业家)的发展轨迹和存在的问题来看,岳鹏程的形象具有相当典范的代表性。(13) 1980年代中后期的“三农”题材文本沉入当代中国农村生活的底部,力图建构“整体性”的社会生活,进而发掘出乡村历史变迁和剧烈变革时期深层次的制度属性、文化属性、精神属性的矛盾与冲突,折射出历史的荒诞与残酷、生命的伤痕与挣扎、人性的决绝与悲悯、价值的发现与探寻、理想的坚守与追求、道德的滑落与重建。作家们经由对乡村社会的纵深描绘,以强烈的理性精神和批判反思意识,实现了对农村既有政策的反思、对农民国民性的批判以及对新兴改革路径的探求。《古船》将民族史与家族史、个人遭际紧密链接,以悲天悯人的目光叙述了洼狸镇数十年的苦难史,呈现了老隋家、老赵家两大家族的发展史、苦难史和命运史,构建了文本的史诗性品质。《平凡的世界》立足于1975至1985年间中国西部农村的生产生活本真状态,以当代农村青年的出路为中心,以充满激情的叙述话语,力图全方位地图绘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路遥文本以其观照现实社会的广度,揭示转型期社会心理的深度,描写平凡人超越苦难的前瞻力度,更昭示出潜在的永恒性烛照价值。”(14)《躁》着眼于改革初期当代农村的社会历史现实,展现浮躁的社会生活状态下浮躁的人物群像及其精神探索:那条贯穿两岔镇、不静岗和仙游川的商州州河是浮躁的,那些生活在州河之畔的乡民们是浮躁的,那些躁动不安、跃跃欲试的心灵是浮躁的,那些游荡于权力之间、欲望之间的改革(保守)的力量也是浮躁的。《苍生》则立足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视角,在几乎是日常化的叙事书写中,表现1980年代农村改革激发的巨大能量,勾勒了乡村社会结构在剧烈震动、分化之后又重组的变动轨迹。《骚动之秋》则笔触1980年代中后期,以乡镇企业崛起为历史背景,以农村致富带头人为重心,反映了改革进程中发生颠覆性变化的农村现实,以及在这种变迁过程中中国农民由传统迈向现代的复杂蜕变。这部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实用性,以至于有论者如此评价:“读《骚动之秋》数遍,我越来越觉得,完全可以把它不看作小说,而看作指导当前农村改革的参考书。”(15)不仅如此,这些小说并未仅仅局限于乡村本身,还进一步扩展了书写空间,甚至穿插描写了对越战争、星球大战、社会考古等情节,从而使小说的叙述空间实现了某种超越与延展。如此,这些乡村中存在的苦难、残忍、痛苦、犹疑、彷徨、焦灼、爱憎等等,就不仅仅是属于某个村镇、某个地域的,更是属于整个中国、整个民族的,甚或属于整个人类的。 透过这些作品所打开的这扇窗子,在浓厚的象征与隐喻之雾中,我们看到了现代中国近四十年的发展缩影:革命与反革命、改革与反改革、家族纷争与公众权利、传统文化与现代知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历史叙述与真实体验、既定惯习与抗争冲动、政治伦理与权利秩序、宗法文化与道德伦理,以及人格的升降、人性的善恶、情性的真假。譬如《古船》对家族意识的呈现与反思。可以说,洼狸镇上的每一个个体,无论其个性、品质、行动有何差异,却无一不被其家族血统所统摄,在其灵魂深处和精神世界中深深雕镂下家族品格的烙印。换句话说,洼狸镇上的每个人,都是家族文化(宗族文化)的产物。家族的血脉赋予他们理念、品格和精神,他们也负起家族发展的重荷。其中,老隋家曾经辉煌但历经磨难,其族人仍秉持固有的契合纯粹人性的生存方式和精神信仰;老赵家迎合剧变潮流而家族勃兴,但因为其家族强者的贪婪腐化而终至人性沦落。同时,家族本身也是呈现分裂的、变化的、富有张力的。在代际之间、同辈之间、性别之间蕴蓄了多元的家族文化的丰富性。同时,洼狸镇高顶街上主要的三个家族都被赋予了某种象征性:隋家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向度,赵家更多的是一种权力向度,李家更多的是一种科技向度。社会变迁与时代变革的过程,就是这三个家族特别是前两者之间的博弈过程。同时,家族的纷争又几乎必然地与经济利益纠葛在一起。当然,单纯的权力(欲望)争斗和狭隘的家族争斗的结果是:赵炳被隋含章刺伤,赵多多被烧死,隋见素的复仇和夺权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浮躁》中呈现了田家、巩家两大家族权力的发生发展过程,展现了其对仙游川、白石寨乃至州城的权力辐射和强大影响,以及大多数底层农民对权力的憎恶与崇拜。金狗正是利用田、巩两个家族的权力矛盾生存延展,并在一定程度上最终扭转了权力秩序。这些小说最终告诉我们的是:任何关乎家族的狭隘理解和姿态都是一种历史的偏见,以及由此生成的现代性的断裂;只有继承家族的优良传统,契合时代之精神,超越狭隘的、私利的、欲望的家族意识,才是一个家族最终的出路,也才能真正实现家族的现代转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