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相思》插图 林语尘 绘 词相对于诗，是一种更美的文体，也是最能表现作家芳馨怨悱之思的文体。词比诗更加幽微曲折，也就需要更加敏感的心灵，才能真正懂得。拥有这样的心灵的人，代不数觏，这样的人只能是词人。然而，“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词人要有温厚的性情，又要有哀乐过人的天性，还要经历心灵的创痛、人生的牢落，他才能写出匹敌古人的词作，也才能真正与古之词人相视莫逆。《长相思——与唐宋词人的十三场约会》（徐晋如 著 长春出版社）一书作者徐晋如先生，就是这样一位词人，他在现实世界的牢愁失意，过往情感的深恸巨创，使得他能与唐宋词的名家灵魂相接，千载如晤对，这样，他对唐宋词以及唐宋词人的人生，就有了旁人所无法获致的心灵感悟，他用词人的通感共情，如剥蕉觅心般讲述唐宋词人，自然更深刻，也更能把握到文学的本来面目。 《长相思——与唐宋词人的十三场约会》一书共写了十四位词人，其中南唐二主是写了李璟、李煜两位词人，故共十四位。尽管每一篇都能予人以灵魂的撼动，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写东坡的《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以至于第一次读到对《水调歌头》的解析时，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各种文学史上通篇都是对东坡心态如何豁达的描述，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看到背后的苍凉？而书“等待与希望”一语，则让我想起了基督山伯爵，他可以通过精心的复仇走向解脱，可东坡不行。“东坡是人格完美无缺、真正中庸的君子，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一流，为官从政也是一流，做散文家也是一流，却不适于做诗人、词人，诗词是唯有遗世独立的畸人，狂狷之人，才可能写到极致的”“东坡词境之佳胜，在于他执着地选择了放弃解脱”，徐先生这些特立独行的解读，使我想起近代诗人、词人陈曾寿写东坡的诗：“故作达语掩悲凉，岂真解脱忘忧端”。果然，能看清东坡苍凉执着的生命底色的，只有同是词人的陈曾寿与徐晋如。 而本书对易安的理解，则让人眼前一亮。后人对易安最多的评价就是“才女”，她的词作，一直被推为女性文学的极致，她和赵明诚的婚姻，也被人当做才子佳人的恩爱典范。徐晋如先生先从分析她的诗文入手，再列举词作进行对比，提出“不能局限于她的女性身份……心理上有非常明显的双性化倾向，甚至男性心理还要占到压倒性的优势”，以及分析她的婚姻不可能幸福，因为她的人格已远远超越了她的时代，这一观点可谓石破天惊。拨开了传统的性别心理强加于她的各种误解，使解读更加明晰。 “情”一直是词中永恒的题材，小山、屯田、白石、梦窗……无一不是一往情深之人，词中的情是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这是性情凉薄之人所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的。而这一切在词人眼中，就不一样了。比如，书中认为小山“爱的是爱本身，他的爱纯粹而高尚”；梦窗因为情场失意遭到创伤，“变得不再热爱人类，他不自觉地与整个世界疏离，变得只爱自己”，虽然早已不再相信纯粹的“情”，但每次读到这些，都感觉有一瞬间心被牢牢抓住了。徐晋如先生不仅仔细体悟词中的感情，更从老于此道的内行的角度分析章法，解释那些作品之所以有感染力的原因，对于不止想要欣赏词，还想要尝试创作词的读者而言，徐先生的分析有度人金针之效。比如分析梦窗词“空际转身”之妙，以及梦窗词常常在结尾或过片振起一笔，有一种荒寒彻悟之致，这是在其他的鉴赏之作中绝难见到的。 全书的核心，是徐晋如先生一以贯之的对高贵人格的推崇与坚守。李后主遭到亡国之辱，深哀沉恸，一发于词，他用词人的方式选择了毁灭，徐先生评论说：“死，对于他不仅是痛苦的解脱，更是高贵面对卑贱、文明面对野蛮而从未屈服的明证”；玉田笔下的故国山川，犹如一个纯净、纤尘不染的世界，萧瑟而不失典雅，这也是他最后的尊严。书中写道：“凡是把追求美看得高于一切的，便是贵族，反之便是非贵族。这世间唯有美是不带一丝一毫实用精神的，愈追求实用，便离贵族精神愈远。美看似最柔最弱，然而唯独美才具有穿越时空的价值。” 彊村有词曰“止药强名今日愈”，此真词人语！选择放弃解脱，选择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保持自己，本身就是一场解不开的悲剧，所幸“词客有灵”，徐先生这部著作，让更多的性情中人感受着温暖，亲近、体悟那些唐宋时期的高贵灵魂，让更多的人与爱为伴，与美为伴，激励着更多的人与红尘浊世作永恒的抗争。（作者 罗恺文 系华东师范大学古文献学专业研究生 罗恺文） 《中国教育报》2016年9月19日第12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