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呼兰河传》之所以“不像小说”,根源在于萧红不是用时间性叙事艺术“写出”,而是用空间性的绘画艺术为元话语“画出”了这部小说。这种空间性的元话语,不仅造成了小说明暗并置的色块结构,而且暗中消解了现代性线性时间神话,造成了萧红对“改造国民性”主题的反思,把《呼兰河传》与抗战时期的民族生存意识联结成了亲密整体。 【关 键 词】:萧红/《呼兰河传》/空间元话语/线性时间神话/改造国民性 【作者简介】:段从学,西南交通大学中文系 “不像小说”的小说 单从名字看,《呼兰河传》就“不像”小说。按照虽无明文,但彼此心领神会的“潜规则”,“传”的主体应该是人,是有值得“传”扬之处的非凡之人。为一个叫“呼兰河”的小城作“传”,一看就有点“那个”。再往下,我们会发现中心人物、主要线索、核心情节、矛盾冲突之类的“小说要素”,在《呼兰河传》里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最后,细心的人们还可能会发现:这部小说,怎么把那么多人物,都撂在“尾声”里,就“香港完稿”了呢? 越看越像是“乱写”。随处可见不规范——不符合语法规范的词语、句子、段落,乃至标点符号。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的文字加上括号呢?难道括号里的内容都是不必要的吗?不必要,为什么不直接删掉呢?以中学语文的标准看,《呼兰河传》完全“要不得”。 但,——问题恰如茅盾所说: 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① 确实。包括茅盾在内,不少作者的小说无论怎么看都是小说。完整的构思,性格鲜明的典型人物,清晰的时代背景,贯穿始终的矛盾线索……凡是教科书所要求的“小说要素”,每一样都不缺。但无论怎么读,却又都不是小说,最终只能在忍无可忍中被抛在一边,“这算什么小说?!”而萧红这“不像小说”的小说,却牢牢地抓紧着读者,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踏入呼兰小城,为萧红亮丽的童年后花园而雀跃,而欣喜;为小团圆媳妇的遭遇而愤怒,而战栗;为冯歪嘴子两个儿子的命运而揪心……就连那愚昧至极的跳大神的鼓声和歌声引出的萧红式感叹,也会长久地萦绕在我们心上:“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似,为什么这么悲凉?”“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② “不像小说”,却又比普通的小说更能抓住读者,难道不正是小说艺术的魅力之所在?小说家的使命,不就体现在大部分作者和读者熟悉的写作模式,把小说写得“不像小说”吗?教科书的“小说要素”论,只能在面对作为一“物”摆在我们面前的作品时,帮助我们搞清楚一部作品“有什么”,但却不可能说清楚小说“是什么”,更不可能指导或帮助我们“写出”一部作品。文学创作不同于工业产品的规模化生产之处,就在于它总是以尽可能突破,而不是尽可能精确而忠实地复制既有模式为目标。艺术之为艺术,就在于它既不能从固定的前提或模式中推衍出来,也不能通过事后的归纳与枚举而将其固定为后来者的前提或模式。 萧红曾经说过: 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象巴尔扎克或契诃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③ “不像小说”的《呼兰河传》,正是以写“各式各样的小说”为目标的萧红实践自己的“小说学”,创造只属于自己的标记性风格的一次成功的艺术冒险。 萧红之为萧红,《呼兰河传》之为《呼兰河传》,就在于作者并没有任何既定的“创新方案”。萧红把一切都交给了“写作”,交给了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的“写作”。直到最后的《尾声》里,她仍然在琢磨自己笔下的人物,沉思着他们的命运。 听说有二伯死了。 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房里的磨官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质言之,不仅动笔之初没有“成熟的构思”,就连结尾,萧红也没有留下什么“明确的结局”。这个结尾,不是诸如意味深长的暗示之类的结尾,而是承认“这一些不能想象了”,明确宣告自己“不知”的结尾。《呼兰河传》的“写作”因此而才是真正的艺术冒险,一次不知要到哪里去,最后到了哪里的冒险。 《呼兰河传》之所以“不像小说”,根源就在于这种既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写什么,又不明白究竟写出了什么的“写法”。人物塑造、情节安排、语言艺术等的“不像小说”,只是这种“写法”的结果。小说主题的暧昧与复杂,同样源于这种“写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