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女尼为尼前多系歌妓,这类赋尼词多达5首。 北宋词人晁端礼赋尼词《玉楼宴》: 记红颜日、向瑶阶,得俊饮、散蓬壶。绣鞍纵骄马,故坠鞭柳径,缓辔花衢。斗帐兰釭曲,曾是振、声名上都。醉倒旗亭,更深未归,笑倩人扶。 光阴到今二纪,算难寻前好,懒访仙居。近来似闻道,向雾关云洞,自乐清虚。月帔与星冠,不念我、华颠皓须。纵教重有相逢,似得旧时无。 从“柳经”、“花衢”、“斗帐兰釭曲,曾是振、声名上都”等句判断,与词人相好的女子为尼之前曾是一位名震汴京的青楼佳丽。上阕系词人回忆年少时与该女子诗酒狂放的浪漫生活,其中“坠鞭”事典源于唐人白行简的传奇小说《李娃传》:“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从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13]下阕言眼前事,二十四年过去了,从前的情人如今已是徐娘半老,并且脱离乐籍出家为尼了,“月帔与星冠”是以女尼妆束借代女尼。这位青楼女子自从出家为尼后就不再想念我了,如今的我已是华颠皓须,纵然相逢,她还能像过去那样对我情意绵绵吗。显然,词中流露出词人的痛惜和担忧,痛惜“坠鞭”已逝,担忧“斗帐”难再。“斗帐”意象的运用,是男女情事的直接传达。 张孝祥有若干首《减兰》词,其一标有词题:“赠尼师,旧角奴也”。角奴即角妓。《升庵诗话》卷四《角妓垂螺》:“‘垂螺’、‘双螺’,盖当时角妓未破瓜时额饰,今搬演淡色(旦角。笔者注)犹有此制。”[14]紧随其后的另两首同一词牌的词作,虽未再标词题,但据其内容分析,当系一题三阕的连章之作: 减字木兰花 赠尼师,旧角奴也 吹箫泛月。往事悠悠休更说。拍碎琉璃。始觉从前万事非。清斋净戒。休作断肠垂泪债。识破嚣尘。作个逍遥物外人。 人间奇绝。只有梅花枝上雪。有个人人。梅样风标雪样新。芳心不展。嫩绿阴阴愁冉冉。一笑相看。试荐冰盘一点酸。枷花搦柳。知道东君留意久。惨绿愁红。憔悴都因一夜风。 轻狂蝴蝶。拟欲扶持心又怯。要免离披。不告东君更告谁。 从表面上看,这三首《减兰》似乎不涉男女情事,且难得出现“清斋净戒”、“逍遥物外”、“梅样风标雪样新”等字眼。但“凡与女性有关即以‘艳’为名,包括女性的容貌、女性生活和女性情感”。[15](页3)而当我们仔细推敲这三首词时,则会发现每首皆系“艳情”。其一,“吹箫”一词系用萧史、弄玉之典,关涉男女情事;其二,休再说的“往事悠悠”定然是促其为尼的痛心情事,否则何来“拍碎琉璃(酒杯)。始觉从前万事非”、“休作断肠垂泪债”呢;其三,“一笑相看”的当事人当然是词人与女尼之间;其四,第三首词表面上写女子的惜春,实际上是从女尼角度落笔,将春、花、柳拟人化。“枷”者,锁也。“搦”者,握持也。“枷花搦柳”是东君(词人)的愿望,“拟欲扶持心又怯”的原因在“轻狂蝴蝶”,“要免离披”的决定权还是在“东君”。故此三首《减兰》中处处隐含着词人对这位女尼的艳情悬想和情感纠葛。 佛家提倡离情绝欲,因为情和欲是引起一切无明烦恼的罪魁祸首。于是,佛教教人解脱痛苦,首先倡导解除情累,“障隔爱与欲的诱惑,追求死灰枯木般寂静澹泊的生活是成佛时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15](页1)但现实生活往往与佛教义理相去甚远,这从诸多赋尼词可以得到证实,如南宋道士葛长庚的赋尼词: 满江红·赠豫章尼黄心大师尝为官妓 豆蔻丁香,待则甚、如今休也。争知道、本来面目,风光洒洒。底事到头鸾凤侣,不如躲脱鸳鸯社。好说与、几个正迷人,休嗟讶。纱窗外,梅花下。酒醒也,教人怕。把翠云翦却,缁衣披挂。柳翠已参弥勒了,赵州要勘台山话。想而今、心似白芙蕖,无人画。 葛长庚(1194—?),字白叟,自号白玉蟾,闽清(今属福建)人,一云琼州人。入武夷山修道。嘉定中,诏征赴阙,馆太乙宫,封紫清明道真人。葛长庚存词136首,赠别、咏物、唱和、祝寿、次韵、咏史、感怀词皆有,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二言:“葛长庚词,一片热肠,不作闲散语,转见其高。”[16](页52)细读这首词,确是“一片热肠”。词人抓住豫章(今南昌市)尼黄心大师尝为官妓这一经历,开篇即以“豆蔻”、“丁香”语典言其为妓时的情事。“豆蔻”,语出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后因以豆蔻喻少女。“丁香”,语出李商隐的《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后因以丁香(结)喻女子相思之情。词人感叹黄心大师为妓时的侑酒劝觞生涯多么“风光洒洒”,对其跳出鸳鸯社、剪却翠云、身着缁衣的行为表示怀疑和担心,从“酒醒也,教人怕”的叙述来看,其中掺杂着词人的一片惋惜之情。 现代散文名家梁遇春曾有过一番高论,认为最钟情的女子大多出自娼门,因为久在风月场中追欢逐笑,看惯也看透了一切的虚情假意,一旦有心心相印者可托以终身,其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澎湃的真情,使许多寻常女子亦自叹弗如。此话虽有些惊世骇俗,但细想却也有道理。那么,尝为官妓的豫章尼可能正因为经历了诸多的虚情假意,却无心心相印者可以托付终身才投向佛门的。对于这样一位值得同情的女尼,词人在结句中却有言外之意:脱却乐籍而为尼的黄心大师,心境是高洁如白莲花了,但无人理解又有何用呢?也就是说,青灯古刹的孤寂生活当然不如“鸾凤侣”的日子好过。看,词旨又回到男女情事上去了,难怪陈廷焯在卷六中又言:“葛长庚词,脱尽方外气”。[16](页15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