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自元一统以来,南北新声大炽,周德清力黜《广韵》,而有意依托北曲重构新的音韵系统,使之跻身为“中原雅音”,并明确标举北乐府为一代正音,南曲不过亡国之音。这一南北之争直接反映了元代文学复古思潮的消长,而与当时史学、道学的辨统论密切相关,并最终影响了明初的礼乐制作,以北曲为主、兼采南曲的弦索官腔开始一统天下,并于永宣时臻于极盛。然而,当时杨维桢明确反对视今乐府为治世之音而鼓吹性灵,刘基等人更借追慕南曲隐讽时政,却已肇示了明中叶以来新一轮的考音定律,以及南曲最终的全面繁兴。 关键词:元明;文学复古;乐府论;中原音韵;弦索官腔;北曲与南曲 作者简介:李舜华,文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弦索”一词,原指乐器上的丝弦,同时亦代指弦索乐器。至少在宋时,弦索已开始指代某一类用弦索乐器伴奏的曲艺。唐宋之时,“弦索”多指琵琶;金元以来,“弦索”主要泛指筝、??、琵琶、阮等弹拨乐器,后来又有三弦一类;明代,因北曲主要以弦乐器为伴奏,甚至有“北曲入弦索,南曲不入弦索”、“北筋在弦,南力在板”种种议论,于是,“弦索”并引申为北曲的代称,而与主要以箫笛鼓板伴奏的南曲相对举,后来还出现专以“弦索”命名的乐器。明季以来又有弦索调、弦索腔、弦索时剧等等称谓,甚则“弦索”单指《西厢记》一种,而有“弦索西厢”的盛行,可谓众说纷纭。[1]其实,一应歌曲之兴起,皆经历了由徒歌而入乐两个过程,这一点北曲与南曲并无根本性的区别,譬如,二者都曾经历了以笛、鼓、板伴奏的时期,也曾先后打入弦索,只是后来在如何入乐上,二者的发展便有了诸多的差异。即便是北曲本身,“入弦索”(入乐)也是一个不断发生历时性变化的过程,待到弦索新腔(时剧)的纷纷出现,实际已进入新一轮的新声迭起了。也正是因此,古人所说“弦索”诸概念,往往因时因地因人内涵不一,相应,“弦索”所称乐器也各有所指,甚至雅俗有别。这一方面恰恰烘托出元明以来各种戏曲声腔发展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另一方面,则是当时各种声腔蔚兴,文人雅士纷纷而起考音定律、各有所持的事实。 曲者,乐之支也。当明清人在追溯南北曲的发生时,无一例外地都将之与历代礼乐传统联系起来。王世贞《曲藻》即道:“三百篇亡而后有骚、赋,骚、赋难入乐而后有古乐府,古乐府不入俗而后以唐绝句为乐府,绝句少宛转而后有词,词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谐南耳而后有南曲”(27)。这样一种声辞系统的叙述,它所依据的并不是各文体实际发生的次序,而是各文体进入礼乐文化系统、或者说被尊体与被雅化的先后次序;而一应文体的雅俗更替,几乎都经历了由徒歌到合乐的过程——这方是诗词曲都可称作乐府、并以乐府为尊的根本原因。因此,“入弦索”是与“成乐府”相互呼应的,它并不仅仅意味着用弦索乐器伴奏,而更意味着律化、雅化与文人化,遂最终得以纳入礼乐系统,是之为“合(入)乐”。[2]然而,说“弦索”与“弦歌”相通,分属礼乐范畴,其实“弦管”、“管弦”亦然。[3]那么,为什么后来“弦歌”说渐居于“管弦”说之上?就南北曲而言,王骥德即曾反复申说南曲亦不是不可入弦索,事实上,元明时期就一直流传着打入弦索的南曲。那么,为什么晚明曲家考音定律,最终形成了北曲以弦索为主,南曲以箫管为主? 所谓南北消长、雅俗并兴,在种种考音定律之后,实际潜藏着极为丰富的理论语境及精神内涵,并与明清之时复杂的政治运作相互关联。若不明此隐曲,仅从字面考述戏曲声腔的发展、南北曲体的差异,终不免有所睽隔。所谓治史必先清源,本文有意自《中原音韵》入手,先考明元季明初南北曲入乐——“从四方新声到弦索官腔”——的历史进程,并进一步发明其间所隐寓的理论取向及其精神意义。这一研究径路所涉实深,非仓促可以得之,谨草撰此文以呈教于四方贤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