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现代”可以说是一个虚无主义盛行的时代。身处其中的鲁迅虽然留日时期怀抱理想主义,但回国后却认同“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并做绝望的反抗,这都在虚无主义的范畴当中,但通过写作《野草》鲁迅逐渐扬弃了“虚无”而向“虚妄世界像”挺进。对“虚妄世界像”的体认使得鲁迅在1925年前后逐渐放弃了“主题性”极强的纯文学创作,而选择了一种文学体制外的、基于“有余裕的”写作观念之上的杂文写作。这就是鲁迅的“留白”美学观。留白的写作不是剪去枝节,只留与主题的写作,而是相反,留白是一种散漫性的、将一切“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的写作。并且,鲁迅的这种“留白”美学观还同时成为其生活的伦理学。 【关 键 词】鲁迅/留白/虚妄/杂文写作 【作者简介】刘春勇,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里的“善”有中国人的传统理解,但我认为人到死前对人生是有通透的看法的。这里可以举两例与鲁迅相关的在临死或者将死之前的一些言论,我觉得其对生命的体悟就别有境界。 其一是日本的学者丸尾常喜先生,他在2008年5月去世,他去世之前要参加一项会议,但是自己已经很难写字,所以他口述由他的女儿记录下来,作为准备参加会议的发言。后来尾崎文昭先生说,这些文字其实可以看做是丸尾先生的临终遗言。这发言乃是引用鲁迅在1926年南下厦门之前在北京女子师大所做的讲演《记谈话》当中的一段话:“我们所可以自慰的,想来想去,也还是所谓对于将来的希望。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如果历史家的话不是诳话,则世界上的事物可还没有因为黑暗而长存的先例。黑暗只能附丽于渐就灭亡的事物,一灭亡,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它不永久。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并且总要光明起来;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①这是一段我在不同场合会经常引用的话。尾崎先生说,丸尾最后讲鲁迅的机会,特意选择了这段话,以此作为留给儿女们的告别辞。② 其二是鲁迅本人,他在生命最后的1936年留下许多重要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叫《“这也是生活”》,文章中有一段文字非常感人,也表明了鲁迅最后对生活的通透感。他说他病了很长时间, 有了转机之后四五天的夜里,我醒来了,喊醒了广平。 “给我喝一点水。并且去开开电灯,给我看来看去的看一下。”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惊慌,大约是以为我在讲昏话。 “因为我要过活。你懂得么?这也是生活呀。我要看来看去的看一下。” “哦……”她走起来,给我喝了几口茶,徘徊了一下,又轻轻的躺下了,不去开电灯。 我知道她没有懂得我的话。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③ 在这段对话当中,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之间是有一些错位的,错位的关键对“生活之留白”的意识与否的问题。鲁迅开电灯要“看来看去的看一下”,其实是没有所谓的通常意义上的目的的,就是想看一下,但是具体看什么是没有的。而广平先生她有一个“主题性”,这个“主题性”就是“为什么”,即对“为何之故”要回答。这种对“为何之故”作答的“主题性”在绘画当中或者现代性当中叫做“焦点”或“消失点”,是一种现代透视法的装置,和笛卡尔意义上的“我思”主体形而上学是紧密相关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