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之桐,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菌,极扶疏以分离。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朝则鹂黄鳱鴠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挚斫斩以为琴。[1]237 在枚乘笔下,桐树生存的自然环境极其恶劣。那里地势险要,重峦叠嶂,悬崖峭壁,山谷中溪水湍急翻腾。桐树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要经受风雪雷电的激荡摇撼,各种考验极其严峻。不仅如此,与桐树相伴的各种飞鸟也同样遭遇不幸。因此,桐树在恶劣的环境中积蓄了生命的能量,制成琴之后化为乐曲释放出来。傅毅的《七激》载于《艺文类聚》卷五十七,其中对于梧桐所处恶劣环境的渲染更加充分: 梧桐幽生,生于遐荒。阳春后荣,涉秋先凋。晨飚飞砾,孙禽相求。积雪少,中夏不流。 这基本延续了《七发》的描写手法,把梧桐在各种自然暴力的压迫之下,经受着严峻的考验。马融的《琴赋》虽然只存残篇,但其中:“惟梧桐之所生,在衡山之峻陂”两句,已看出马融也一定是突出了琴材梧桐生长于崇山峻岭之中,生存环境的恶劣艰难。《笛赋》所描述的制造笛子的竹,产于衡山,当是指今天湖南省内的衡山,战国时隶属楚国,山的四面虽然气候各异,但植被繁茂,景色宜人。那么枚乘所描述的龙门山梧桐,马融所说的衡山梧桐,生长环境真是如其所言吗?梧桐作为一种重要树木,《诗经》中不止一次提到。《?{风·定之方中》写道:“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这首诗是叙述春秋时期卫文公在楚丘重建宫室的情况。梧桐树成为栽植在宫室周围的树木,据考察,楚丘故址在今天河南滑县东,是平原地貌?,那么,梧桐也一定是栽植于平地上。《大雅·卷阿》云:“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里说的梧桐长在山的东坡上,面朝太阳,充分享受阳光照射。事实上,梧桐树不可能长在悬崖峭壁上,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也无法与松柏相比。由此看来,《笛赋》所描述的竹子的生存状态,采用的是写实的手法,是以客观现实为根据。而在《七发》、《琴赋》中对梧桐生长环境的描述,则是发挥想象的结果。 王褒是继司马相如之后,西汉文坛上最有影响的赋家之一,他的《洞箫赋》(载于《全汉文》卷四十二)以善于描摹物态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一席。作品同样是从洞箫的前身即竹管的生长环境写起,继承了《笛赋》和《七发》的创作形式。与二者不同的是:《笛赋》只描写了竹管生长的衡山四面自然环境;《七发》既写了梧桐生长的自然环境,也写了周围栖息的鸟类,突出的是自然环境的恶劣和鸟类的悲鸣;《洞箫赋》承袭《七发》,但它描述的自然环境丰富多彩,竹林中生活的禽鸟猴猿有悲有喜: 托身区于后土兮,经万载而不迁,吸至精之滋熙兮,禀苍色之润坚。感阴阳之变化兮,附性命乎皇天。翔风萧萧而径其末兮,回江流川而溉其山。扬素波而挥连珠兮,声磕磕而澍渊。朝露清泠而陨其侧兮,玉液浸润而成其根。孤雌寡鹤娱优乎其下兮,春禽群嬉翱翔乎其颠。秋蜩不食抱朴而长吟兮,玄猿悲啸搜索乎其间。 竹生长在江南山川,受天精地气的滋养;竹周围的孤雌寡鹤,秋蜩玄猿,嬉娱悲吟,全部熔铸了竹的特殊气质。在这样的优良条件下,《洞箫赋》进一步描写了演奏音乐的是盲乐师,他们因为才能和感情无从发抒,便专注于音乐,专注于洞箫。这一切构成了洞箫音乐艺术达于极境的重要条件。这是对《笛赋》继承基础上的超越。作品的主干部分是对洞箫演奏时艺术效果的描绘: 故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其妙声,则清净厌瘱,顺叙悲达,若孝子之事父也。科条譬类,诚应义理。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温润,又似君子。故其武声则若雷霆輘鞫,佚豫以沸悁;其仁声则若凯风纷披,容与而施惠。 这段描写沿用了《笛赋》的比拟手法,不同的是,《笛赋》多用典故,而《洞箫赋》用具体的人伦关系、人物形象和自然景象来表述抽象的音乐,更显得亲切感人。这篇赋直接启迪了东汉一些以乐器、音乐为题材的作品的产生,影响了后代赏心悦目作品的发展。 汉代以乐器为题材的辞赋,通常都是这样的结构模式:先叙述制造乐器的竹木在蓄积生命能量时所遭受的艰难困苦,次写乐曲的悲哀之音,最后渲染赏乐者的忧伤之情。是以悲哀之情贯穿全篇,以悲始,以悲终。这种模式在结构上继承了《笛赋》,但在情感表达上发生了新变,显示出不同的时代特色。这种情况到汉末又发生了新变化。汉末文坛领袖蔡邕有很高深的音乐造诣,他的残篇《弹琴赋》,见于《蔡中郎集》,是一篇以乐器为题材的文学作品。这篇赋与枚乘、王褒、马融等人的赋又有所差异,它所展现的制琴的原材料也是梧桐,生长环境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尔乃言求茂木,周流四垂。观彼椅桐,层山之陂。丹华炜烨,绿叶参差。甘露润其木,凉风扇其枝。鸾凤翔其颠,玄鹤巢其岐。考之诗人,琴瑟是宜。爰制雅器,协之钟律。[1]85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