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贾平凹的性书写何以惹来非议? “由于性题材对众多的接受主体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在小说的叙述魅力榜上一直占据首位,才使得这方面的描写屡禁不绝,虽然常常受到一些真假君子们或理直气壮或信口雌黄的抨击,但却受到小说作者与读者联盟的欢迎。”⑩徐岱在研究了中外小说史后,发现性一直是小说的魅力所在,他认为,“人类性意识的核心是一种感情,这正是小说之所以要竭力引荐性题材的基本出发点。因为艺术上的魅力,说到底就是一种感情上的征服力。”(11) 在中外文学史上,不少作家因为描写性而成名。比如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罗伯特?沃勒的《廊桥遗梦》,杜拉斯的《情人》等,都不乏大胆甚至直接的性描写,但这些作品,无一例外地都成了名著。再比如陈忠实的《白鹿原》也有许多性描写,甚至很露骨,但在当代文学史上,仍然被奉为经典,至今热销。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作家老村在《骚土》中的性描写,直可谓中国小说写性的模范文本,精当,典雅,让人读来意蕴无穷。譬如:《骚土》上卷少女黑女因想获得一枚像章而被地痞庞二臭强奸,被强奸后的黑女睁开眼睛看到像章“闪亮地放在那里”;下卷《嫽人》的结尾里,成人后饱受煎熬的黑女与极度性饥渴的歪鸡在河滩上野合的场面,更像是对人类顽强生命力和性向往的一曲神圣的颂歌,更让人感受震撼的是,这场野合恰巧发生在76年那次惨烈的地震中,男女在性动作里伴随着地动山摇,毁灭和新生,因此又有了极其深刻的政治含义。 贾平凹也写性,但贾平凹的性书写却饱受诟病。我以为,这主要是因贾平凹偏爱书写变态的性,如手淫、口交、月经期间做爱等等,完全没有美感可言。另外,在贾平凹不少小说中,性书写完全是多余的,性泛滥也是其遭受非议的一个重要因素。性书写的美在于意境美,在于朦胧美,写性的意义在于性可以突出时代、人物的特性,而非像房中术一样描写性交过程和细节。 比如,贾平凹多部作品中,都描写了女性在月经期间做爱的场景。在《废都》中写第三次幽会时唐宛儿说自己正来着月经不能性交,可庄之蝶坚持要行事,直弄得“血水喷溅出来,如一个扇形印在纸上,有一股儿顺了瓷白的腿面鲜红地往下蠕动,如一条蚯蚓”。当唐宛儿问他是不是想起了景雪荫时,庄之蝶“更是发疯般地将她翻过身去继续发泄”,“血水就吧嗒吧嗒滴在地上的纸上,如一片梅瓣”。就在唐宛儿为其堕胎后不久,身上还带着血,庄之蝶“飞鸽传书”约她到“求缺屋”幽会,“三吻两吻的两人就不知不觉合成一体……待到看时,那垫在身下的枕头上已有一处红来”,庄之蝶竟用钢笔将那处红画成了一片枫叶,还说“霜叶红于二月花”,其津津乐道的肮脏描述令人发呕。《佛关》中写魁与兑子性交后,“兑子站起来……双腿上有了红的血迹,如花如霞,如染的太阳光辉……”。在《美穴地》中,土匪苟百都在马背上强奸抢来的女人,“一注奇艳无比的血,蝗蚓一般沿着玉洁的腹肌往下流,这景象更大刺激他的兴奋了,浑身肌肉颤抖着,嘿嘿大笑。”这些不洁的性书写,在贾平凹的小说中,随处可见。 另外,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无论何种食物、植物也好,地形也罢,贾平凹都能赋予它们性的含义,似乎不用性,就不能撩直了嘴巴说事。比如: 理发店的后门开着,后院子里栽着一丛芍药,那个小伙子用小竹棍儿扶一根花茎,我让他给我理起发了他还不停地拿眼看芍药,说:“花开得艳不艳?”我说:“你好好理发,不许看花!”不许他看,我可以看,这花就是长得艳,花长得艳了吸引蜂蝶来授粉,那么花就是芍药的生殖器,它是把生殖器顶在头上的?(《秦腔》) 花朵就是草木的生殖器。人的生殖器是长在最暗处,所以才有偷偷摸摸的事发生。而草木却要顶在头上,草木活着目的就是追求性交,它们全部精力长起来就是要求显示自己的生殖器,然后赢得蜜蜂来采,而别的草木为了求得这美丽的爱情,也只有把自己的生殖器养得更美丽,再吸引蜜蜂带了一身蕊粉来的。(《废都》) “你瞧瞧这山势,是不是个好穴地?”舅舅说。我看不出山梁的奇特处。烂头说:“像不像女人的阴部?”这么一指点,越看越像。“你们也会看风水?”“看风水是把山川河流当人的身子来看的,形状像女人阴部的在风水上是最讲究的好穴。”(《怀念狼》) 一个椭圆形的沟壑。土是暗红,长满杂树。大椭圆里又套一个小椭圆。其中又是一堵墙的土峰,光光的,红如霜叶,风风雨雨终未损耗。大的椭圆的外边,沟壑的边沿,两条人足踏出的白色的路十分显眼,路的交汇处生一古槐,槐荫宁静,如一朵云。而椭圆形的下方就是细而长的小沟生满芦苇,杂乱无章,浸一道似有似无的稀汪汪的暗水四季不干。(《瘪家沟》) 拿贾平凹最受争议的《废都》来说,1993年《废都》出版后,一度掀起了“《废都》热”,几个月后,仅关于《废都》的批评集就多达13部。其争议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书中过于泛滥的性书写。客观地说,《废都》的性描写的确表现了中国社会转型期的都市生活的新变化,表达了人们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的迷茫和挣扎,也写出了知识分子面对城市文明的冲击所表现出的困惑逃避,但问题是,在书中,性过于泛滥,性本身冲淡了主题,得不偿失。“《废都》的性描写恰恰破坏了性在人们心目中的模糊性和虚幻性。《废都》的问题就在于它的性描写缺乏一种美学上的节制,使描述成为一种情绪的肆意宣泄,作家言说的欲望冲破了理性的约束,表达的欲望犹如洪水猛兽,奔腾而下,造成小说中性描写的泛滥,给人一种‘慌不择言’的感觉,小说中直露的性描写打碎了性的朦胧感和神秘感,剥夺了读者对性的丰富联想和美好想象,从而失去了文学上的美感,使人产生心理上的厌倦和逆反,这就好比吃糖,糖少了,不甜,不过瘾;糖多了,就会太腻,让人犯酸。”(12) 另外,书中多是变态的性行为,除了上述提到的在月经期间做爱外,主动加入3P、恋足等,也在书中肆意铺展。比如,一次,柳月当场发现庄之蝶与唐宛儿正行着好事,那唐宛儿滚着,一声儿乱叫,要庄之蝶上去,腿中间水亮亮一片,庄之蝶也就上去了。接着是近500字的“关键性”动作描写。而此时的柳月已眼花心慌,憋得难受,要走开,却迈不开脚,眼里还在看着,见那唐宛儿一声惊叫,头摇了,双手痉挛般抓床单。柳月就像“喝醉了酒,身子软倒下来,把门撞开”,引得二人大惊。继而,庄之蝶再抱了柳月去房里,重开锣鼓,再整沙场,杀将开来。这时,轮到唐宛儿“在门口看着”,直至“见两人终于分开,过去抱了柳月说:‘柳月,咱们现在是亲亲的姊妹了’”。你可以辩解说,这是反映知识分子的颓废,但难道反映知识分子的颓废只有依靠性,依靠滥交吗?知识分子的堕落,最深刻的是精神上的软骨,这比肉体上的放纵更具危害性,更值得书写。难道贾平凹连这个都不知道? “性既是诱惑也是冒犯,它本身有私密性,一般来说不属于公共生活领域,把它放在光天化日下就是不舒服。”(13)更何况贾平凹将这写变态的性行为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肯定让人觉得不舒服,给人格调不高的感觉。李敬泽在探讨中说,“性从来不是生活或者文学创作的佐料,它也是人类生活的主题之一,当然也就是文学的主题之一。最高级的性描写是把性溶化了,就像温水化盐,人们需要盐,但不吞食盐粒,都喝盐水的。”(14)《废都》在性描写上,不是温水化盐,而是在水里撒了沙子,搅混了原本干净的水,因此《废都》的性描写只能走向失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