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种情态》邱华栋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3月版 “男人的心女人看不清,女人的心,男人看不清。所以在心霾的环境中,男人和女人的较量还在持续。”这是作者在《心霾》中的旁白。而一个作家,特别是一个男性作家,只要他心中没有性别陈见的心霾,他就能渐渐看清历史和现实雾霾中的真相,不仅能写出更妖娆多姿的情态故事,也能更从容地表达符合时代意涵的性别态度与契合人间正道的性别理想。 《十三种情态》弥散着情爱的缠绵,也缭绕着情感的缠斗。十三个故事,都市男女的亲昵与疏离、沉溺与挣扎、滥情与节制,演绎成当代都市生活的情爱风俗志。男女情爱的妖娆姿态从中得以窥视,性别关系的诡谲秘境从中亦可窥探。 女人之变牵引情爱之变 人是一种情感的存在,再粗粝的人生也渴望情爱的温存,再幽暗的岁月也可见爱情的烛照,所以,情爱或曰爱情是人生永恒的命题,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只是,其永恒性并非因其恒常,而是因其恒变。情爱处于不断的流变之中,因时代而变,因时空而变,因时态而变,但归根结底是因活色生香的男女之变而变,这使情爱充满了不可预知性和不可掌控性。就当下中国而言,无论是作为个人体验的情爱单曲,还是代表社会趋势的情爱交响,其变调之音都更多来自女人,可以说,是女人的心境之变与性情之变牵引着社会的情爱之变。 了悟了这一情爱大势,才能写出合情亦合理的故事,而邱华栋的敏锐正在于此。因此,《十三种情态》就与那些逆情爱大势而为的当代爱情小说,在表达的欲望、呈现的形态、追问的冲动上,有着明显的气质分野。情爱故事在他的笔下,不再是清新的,而是浑浊的,有如大雨过后城市街巷的渍水;不再是清爽的,而是黏滞的,有如梅雨时节城市食街升腾的热气。在此,女人不再摇曳“可爱”的裙裾,男人也不再炫耀“可敬”的光环。 在《十三种情态》中,女人往往带着傲娇的姿态任性出场,她们要么因有钱而任性,要么因有才而任性,要么因美貌而任性,她们是情感的主导者或情欲的主导者。她们是独立的,有着独立的职业或事业追求,她们或是IT精英(《云柜》施雁翎)、大学教师(《龙袍》官晶晶),或是自由撰稿人(《墨脱》何如意)、先锋女艺术家(《闭关》“她”),或是靓丽温柔的空姐(《降落》方媛)、时尚内衣设计师(《心霾》陈珍珍)、演艺界尚不入流的艺人(《大叔》任露露)……她们是自主的,她们有选择结婚与不结婚的自主性,离婚不离婚的自主性,她们也张扬着女性在性爱中的主体价值,“她从来都觉得身体是她自己的,受她自己的意志的支配,即使是在婚姻里又如何?”(《墨脱》何如意);她们也是自由的,面临情感困惑,她们有勇气也有能力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们可以远赴西藏墨脱看星星、亦可跋涉名山大川去禅修,空间视野的拓展成为她们生命与人生的延展。当代女性独立、自主、自由的姿态与情态就这样贯穿在一个个故事中。当然,她们当中,也有虚荣的、势利的、自私的、心机叵测的,但却不是主流,亦不为作者所认同。 反而观之,邱华栋笔下的男人则是不敢任性的。尽管他们大多是社会精英,事业有成,经济无忧,但是,在情感和婚姻中却并非如鱼得水。 他们常常是被动的,无论是在婚姻的走向上,还是感情的取舍上,抑或是在性爱的姿态上。他们常常不能自主决定婚姻,他们因爱人不愿轻易在婚姻的跑道上降落而苦闷(《降落》);因妻子冲出婚姻围城的冲动而焦虑。当对男人心生芥蒂的女人将出走远游选为自由的“标配”,当在一次次随时会有艳遇的旅行中,路上的男人成为她们的同路人,而家中的男人则被她们暂时遗忘,男人的不安瑟瑟可感。他们消失在女人的视线中,也隐匿在作者的讲述中,而“寻找女人”则成为他们“寻找自我”的无奈选择(《禅修》)。 他们也是怯弱的。在《溺水》中,男主人公不仅在精神上是萎靡不振的,在身体上也是阳痿不举的,身心俱疲之态溢于言表。 甚至,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是猥琐的。《心霾》里人到中年的汪峰事业有成,家庭安稳,却性欲盎然,两次出轨,均不愿承担责任。不仅如此,当面对情人的逼问与缠斗,他心霾笼罩的内心还滋生出不堪的想象,把女性的自私、虚荣、嫉妒“雾霾化”到极致。尽管他的反省最后也有些许表达,但多少留有作者强加的痕迹。 男作家的“潜女权视角” 不再“可爱”的女人与不再“可敬”的男人为何相遇?女人任性的底气从何而来?男人又为何不敢亮出任性的底牌?这当然要从社会变革的澎湃浪潮与性别平等的时代召唤中寻找回音。当时代潮汐的涨落与女性自主自立的心潮律动同频共振,一种求变求新的能量与冲动便勃然而生,并将情感的停机坪作为最佳着陆点。而男性的不敢任性,则更多源自其因袭的重负和功利主义的人生价值,这使他们对性别关系时代之变的感知迟滞、认知浑浊。因此,面对情爱,他们的心态是患得患失的,他们的姿态是首鼠两端的,他们既对下半身的冲动不能自制,又迷恋于现实功利的算计,他们表面上似乎被任性的女人用情欲绑架,共赴醉生梦死的情爱“生死场”,而一旦现实功利的枪声鸣响,他们就会从旖旎春梦中惊醒并慌忙逃逸,正如《心霾》中的汪峰一般。作为一个男作家,如此呈现现实中的两性关系,并对男性世故的懦弱、精明的被动加以不留情面的剖析,多少还是令人感到意外的。 不仅如此,作者还透过情感故事对性别关系加以深入探究,让人观瞧情感之湖深处潜伏的男权水怪,以及由此搅动的层层涟漪。 《龙袍》可视为一个特殊的具有象征性的文本。龙袍无疑是男权的象征,而作为官晶晶父亲的遗留物,龙袍又象征着父权。男权和父权意味着对女性的双重挤压。官晶晶的父亲留给她的无数珍宝,虽然精美,让人迷恋,却又充满了陈腐与死亡的气息。男权也同样压迫着男人。男主人公对龙袍的恐惧,对那些精美古董的抗拒,也表现了感受到男权压抑的男性在内心的抗争。隐身在龙袍中的那个已故父亲,在黑夜深处那“阴郁的”“听不见的冷笑”,在隐喻男权的幽暗诡谲、父权的如影随形之时,又何尝不在预示男权与父权的落寞及其落寞时的挣扎? 所以,尽管邱华栋笔下的男人是不敢任性的,但作为一个男作家,他确实有些任性,他时常超越着自身的性别身份,以一种隐匿于内心的“潜女权视角”来观察女人,来审视男人,这就在某种意义上使他的写作具有了“双性气质”,而这种双性气质可能正是厚植杰出作品的丰沃土壤。曹雪芹、加西亚·马尔克斯、卡勒德·胡赛尼等等都是这样具有双性气质的作家。就邱华栋而言,这种特质不仅体现在《十三种情态》中,也体现在他的其他作品中,而这种特质的养成可能有很多因素,但无疑与他年轻时就接受过女性主义学说的影响相关,这让他不仅不会像某些作家那样时不时说出一些在性别议题上“政治不正确”的话,还能对性别关系的复杂和深邃进行更理性的思索。 “男人的心女人看不清,女人的心,男人看不清。所以在心霾的环境中,男人和女人的较量还在持续。”这是作者在《心霾》中的旁白。而一个作家,特别是一个男性作家,只要他心中没有性别陈见的心霾,他就能渐渐看清历史和现实雾霾中的真相,不仅能写出更妖娆多姿的情态故事,也能更从容地表达符合时代意涵的性别态度与契合人间正道的性别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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