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清代女性文学具有家族性、群体性、地域性特征,三者互为因果、相互依存,而地域性在三者中处于中心地位。本文从地域性入手,分析地域分布的广泛性与不均衡性表明了女性文学的多元性与丰富性特征;不同地域的同一性与同一地域的差异性显示了女性文学理论的多层性与复杂性特征。女性文学的多元性、丰富性与文学理论的多层性、复杂性足以说明清代女性文学已经是一支独立成熟的文学分支,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作者简介】宋清秀,浙江师范大学。 进入21世纪后,女性文学研究越来越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特别是清代女性文学,因女作家数量众多及著述成果突出,更为引人注目。清代女性文学具有家族性、群体性、地域性特征,三者互为因果、相互依存。地域性在三者中更处于中心位置,因为地域是家族与群体活动所依赖的空间。空间内家族与群体分布的广狭决定了女性文学发展的荣衰;一个地域内文学群体的多寡与文学活动的有无决定了本地域女性文学的地位与影响。所以女性文学地域分布的多元性说明了女性文学繁盛的程度,地域分布的不均衡性表现了女性文学发展的复杂态势。分析不同地域间女性文学的同一性,可以发现温柔敦厚的儒学诗教是清代女性文学一直秉承的大传统;而对比同一地域内不同的女性文学群体,又会发现即使在同一地域内仍存在着文学观念的差异性。女性文学内部的复杂与多样性,文学观念的丰富与多层性,都说明女性文学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文学生态系统,具有不同于其他文学类型的特殊性,对于文学史的丰富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女性文学地域分布的多元性:三个核心区域的形成 从王端淑《名媛诗纬》、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黄秩模《柳絮集》、单士厘《清闺秀艺文略》、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的记载来看,几乎全国各省都有女作家及作品。著名群体如袁枚随园女弟子群、陈文述碧城仙馆女弟子群、吴江叶氏家族群、蕉园诗社、吴中十子等女性群体,都已成为目前研究的热点。不仅苏州、松陵、常州、湖州、阳湖等地的女性群体被关注,福建、广东,甚至偏远如贵州地区的女性文学群体都有文章论及。 从作家数量及著述成就上看,江苏、浙江两省毫无疑问名列前茅,其次是福建、安徽、湖南、江西、山东等省,而江苏、浙江与福建堪称是清代女性文学的三大核心区域。所有这些省份排名在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都有女性诗文总集与选集的编纂。 女性诗歌总集与选集编纂时,由于编纂者对本地女作家的作品所知所得较其他地区容易,收录自然较多;且因编者的桑梓之情,对本地女性及其朋侪之间的往来唱和酬赠之作也多有收录,特别是自己家族女性的作品,收录更多。因而这些总集与选集更详细地记载了编纂者乡里女作家的著述,传述她们的事迹,评论她们的作品,不仅提高了本地女作家的文学声望,也扩大了本地女作家的传播范围。如刘云份《翠楼集》、汪启淑《撷芳集》、徐乃昌《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闺秀诗钞》记载的安徽女作家数量较其他省份多;王士禄《燃脂集》、《宫闱氏籍艺文考略》及许夔臣《国朝闺秀香咳集》则更多地关注山东女作家的著述;蔡殿齐在编纂《国朝闺阁诗钞》与《国朝闺秀诗抄续编》之后,更编纂了专录江西一省女性诗作的选集《豫章闺秀诗钞》。湖南除了左宗棠辑《慈云阁合刻》外,还有闺秀郭润玉编《湘潭郭氏闺秀集》、毛国姬编《湖南女士诗抄》等,这使得清后期湖南女性文学在全国产生巨大影响。 事实上,女性诗文选集的编纂对女性文学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而其中女性编纂的诗文选集或总集的影响力尤其大。江浙两省女性自己编纂的闺秀诗歌总集最多:江苏有季娴《闺秀集初编》、柳如是《历代女子诗选》、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等多种。明末沈宛君的《伊人思》是才女自编诗文总集的开山之作;武进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所收女性著述家近千人,对清前期妇学观念作了回顾和总结。这两部选集的存在就足以说明江苏何以能一直引领女性文学风向。浙江有王端淑《名媛诗纬》与《明代散曲集》、归淑芬《古今名媛百花诗余》、查昌鹓《学绣楼名媛诗选》、王谨《闺秀诗选》、张维《汉魏六朝女子文选》、单士厘《清闺秀正始再续集》与《清闺秀艺文略》、王秀琴《历代文苑简编》、徐畹兰《香艳书札》等。王端淑《名媛诗纬》是清初最重要的一部女性诗歌总集,汇集了800多位女诗人的作品,保存了大量的明末清初女性文学创作及活动的资料,具有很重要的文献价值。 福建除了胡履春《麦浪园女弟子诗》、梁章钜《闽川闺秀诗话》、丁芸《闽川闺秀诗话续编》外,还有闺秀薛绍徽的《女文苑》与《闺秀词综》、陈芸《小黛轩论诗诗》等女性编纂的诗文总集、诗论。薛绍徽为陈芸所作的序言中说自己“修《女文苑》一书,即以尔所述者(《小黛轩论诗诗》)为目,选列诸家名作,并复以尔之所谓无可附丽者,庶免挂一漏万,顾此失彼,致付诸荒烟蔓草湮没也”。①这种怀着对女性理解之同情的心态,不愿前代闺秀作家“付诸荒烟蔓草湮没”而编纂女性诗文的行动,是一种文学自觉性的表现。 要成为女性文学核心区域,除了女作家数量及著作成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本地女性的文学自觉意识。这需要女性在家族和地域文化的熏陶、润泽下,有意识地建构一个独特的文学世界,并形成自己的文学传统与文学理论。所以在这些排名靠前的省份中,能与江浙女性文学相辉映的,只有福建省。其它省份尽管女性文学成就斐然,如安徽省与江、浙两省共同构成清代的人文繁盛之区,②出现很多女性作家与著作,但仍不能成为核心区域,因为没有形成皖派女性文学理论体系。闽省之所以能够与江浙并列为女性文学三大核心地域,则是因为有闽派的女性文学传统与文学理论。 江、浙、闽三省的女性诗文选集中有很多是女性自己编纂的,更重要的是这些选集与闺秀诗话还建构了自己的女性诗歌理论。只有形成自己的女性文学传统与文学理论的地域,才拥有强烈的辐射力,成为引领女性文学发展的核心区域,促进女性文学整体的繁荣与进步。目前所知闺秀诗话约30种,编纂者为江浙女性的有王端淑《名媛诗纬》、沈善宝《名媛诗话》、王琼《爱兰轩名媛诗话》、张倩《名媛诗话》、杨芸《金箱荟说》、苏畹兰《名媛诗话》、蒋徽《闺秀诗话》、苏慕亚《妇人诗话》、雪平女士《红梅花馆诗话》、施淑仪《国朝闺阁诗人征略》等,其中以王端淑的《名媛诗纬》、沈善宝《名媛诗话》最负盛名也最有价值,尤其是王端淑的《名媛诗纬》最能代表清代闺秀诗话的水平。不仅因为它出版时间较早,更重要的是,在清初博大恢弘的学术氛围下,王端淑从女性的视角出发,反思前代的文学理论,对闺秀文学理论加以总结归纳,赋予了“秀”这个男女都适用的诗学话语以新的内涵,使之更具女性特色,成为闺秀诗学的核心审美范畴。③ 福建薛绍徽的《闺秀词综》、《女文苑》及陈芸《小黛轩论诗诗》除了对历史上的女性文学谱系加以梳理外,还特别关注福建地区女性文学的发展,刻意构建了闽派闺秀诗学的历史谱系,发扬闽地“里闾之光”。薛绍徽以江采频、陈金凤、孙夫人、阮逸女等人为闽派女性诗学的开端人物,“是以江采频斛珠慰寂,陈金凤艳曲乐游,孙夫人柳结同心,阮逸女鱼游春水,纵内言不出,尤有词翰流传。而女作登于男,实秉山川灵秀”④。到了清初,闽派女性文学发展迅速,出现了以光禄派闺秀文学群体为首的闽派女性诗歌潮流。薛绍徽序丁芸《闽川闺秀诗话续编》云:“迨国朝以来,衍光禄一派。黄家姊妹,《香草》留其遗徽;梁氏妇姑,茞林创为专集。一则备列附编,一则如传家乘。曷若博搜载记,扬彤管之辉光;细刻苕华,征故乡之文献乎?故耕邻先生有《闽川闺秀诗话》之续焉。”⑤这里提到的光禄一派,是指福州许氏家族才女群体。陈芸《小黛轩论诗诗》载:“福州城内有巷曰光禄坊,宋法祥院旧地。中有小丘曰玉尺山。熙宁时知州事程师孟以光禄卿游其地,并书‘光禄吟台’四字刻于石。明末为邑绅许豸宅。清初,豸子友仍居之,著《许有介集》。其家妇女皆能诗,多与戚属女眷相赠答,诗筒往返,婢媪相接于道。轻薄子弟,恒贿赂而盗窃录之,称‘光禄派’。”⑥福建闺秀诗坛在光禄派大盛之后,以黄任与郑方坤两个家族女性群体最为著名。陈芸说“派传光禄记吾乡,姊妹黄家草亦香”⑦,光禄派才女一直到乾隆时期仍活跃在福建诗坛。梁章钜《闽川闺秀诗话》卷一载:“乾隆间,吾乡闺媛之能诗者,无过素心老人。”又载“素心名琛,字德瑗,瓯香先生友(即许豸之子友)曾孙女”,即是光禄派传人。此后,梁章钜家族才女群大放异彩。薛绍徽母女则是继梁氏之后的又一著名女诗人家族。薛绍徽及陈芸对历史上女性文学谱系的整理及刻意构建,使得闽派女性诗学具有了完整性与理论性。 更可贵的是,薛绍徽母女在提倡新女学的同时,怀着历史的使命感及对女性文学的终极关怀之情,积极致力于闺秀文学传统的延续。陈芸《小黛轩论诗诗》自序说:“方今异世,有识者咸言女学。夫女学所尚,蚕绩、针黹、井臼、烹饪诸艺,是为妇功,皆妇女应有之事。若妇德、妇言,舍诗文词外末由见。不于此是求,而求之幽眇夸诞之说,殆将妇女柔顺之质皆付诸荒烟蔓草而湮没,微特隳女学,坏女教,其弊诚有不堪设想者矣。家慈因是忧郁成疾,芸所滋惧也。”⑧薛绍徽母女“若妇德、妇言,舍诗文词外末由见”的观念,揭示了传统女学的精粹。她们通过女性文学总集与选集的编纂来诠释女性文学传统的正统性,这对于女性文学传统的传播、延续具有极大的激励作用。 因此,无论从女性诗文总集编纂、闺秀诗话撰写、闺秀诗派群体的规模以及女性诗学理论的构建哪方面来看,福建都有与江苏、浙江并称的资格。特别是清代后期,福建不仅有薛绍徽等人编的诗文总集与闺秀诗话,还出现了萧道管《列女传补注》等学术著作,足以傲视他省,与江、浙并列为清代三大女性文学核心区域。这些核心区域的重要意义在于它不仅带动了了本地女性文学的繁荣,并且通过各区域闺秀精英的共同努力,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一种氛围,更多的女性参与到文学创作中,这样具有引领和辐射作用的核心区域与充满创作活力的遍布全国的女性文学创作区域共同构成了丰富与多元的女性文学图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