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是中国古代一种特殊的、宽泛的文章体类,形式上的自足性和内容上的兼容性为其突出特征。一般认为,骈文在汉魏之际已经形成。随着时代的发展,骈文对骈俪、隶事、藻饰和声律等的要求也不同。以时而论,康雍间李绂就以对仗、句式、音韵等方面的不同,将骈文分为六朝体、唐人体、宋人体三类;光绪间胡念修进一步将骈文分为汉魏体、齐梁体、唐体和宋体四种。确实,六朝文只有在与唐宋文对举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整体才有其合理意义。就六朝文本身而论,除了重情、句式较为整齐外,魏晋文与齐梁文的差别较大。嘉道以来,骈散交融、骈散兼行成为文章领域的时代潮流。多用四言,句式整齐但不求工整对偶,较少使用四六隔句对,语言精练,风格雅洁的汉魏体(含晋宋)成为骈文的典范。晚清文学大家王闿运推崇八代文,骈文中汉魏体和齐梁体兼备,但其主要取向是典丽渊雅的汉魏文风。 王闿运注意到汉魏六朝文学的阶段性特征,不是笼统视之,而是分开评价。论诗,他将汉魏晋宋视为一体,齐梁至隋为一体,前者为五古正宗,后者为律化变体。论文,其《与杨庄书》中认为自刘宋以后,日加绵密。至齐梁纯为排比,庾信、徐陵又加以抑扬,声韵弥谐,意趣却更俗。唐人渐同律赋,宋体更加雕琢,更加接近俳偶。在他看来,汉魏至宋朝的文章每况愈下。因此,他主张为文应该从模拟汉魏佳作而不是唐宋八大家入手,循序渐进,然后融会贯通,自成一家。论文和为文不规避前人,而是大力宣扬模拟,从模拟中自立,这也是王闿运的独特之处。他强调先取东汉小简,熟谙诸葛亮、曹操手牍;同时学习《世说新语》《洛阳伽蓝记》,体会汉魏文章的字句用法,达到心口调谐、整齐语句自然喷发的地步。然后再学大篇之文:先成传记,再作论说;先有绳尺,后始放纵。这同时需要熟谙周秦浩瀚之文,学其文气与行文往复之法,泯其端倪,融化自然,超越唐宋八大家为文有起伏痕迹的缺点,这样才达到“入古”境界。但入古不能沉溺于古,而是为了用更好的形式反映个人所处的现实,更好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更加有个性地表达自我的思想。 王闿运没有命名自己的文集为“骈文”或“骈体”等,也没有单列,而是散见于《湘绮楼文集》《湘绮楼笺启》中。同时的王先谦《国朝十家四六文钞》《骈文类纂》共收录王闿运骈文12篇,包括《秋醒词序》《嘲哈密瓜赋》《上张侍讲书》《桂颂》《余世松诔》《吊朱生文》等,众体兼备,代表性强。其《秋醒词序》抒发主人公秋夜惊醒后,面对秋夜星空,庭院桂竹,听到蚊吟虫语,露滴鸡声,不禁感慨万千,心游万仞,对推移之时、积渐之势、迟速之效、穷达出处等生命哲学的话题作了诗意的思考。其中有曰:“嗟乎!镜非辞照,真性在不照之间;川无舍流,静因有不流之体。然则屡照足以疲镜,长流足以损川,推移之时,微乎其难测也。且齐有穿石之水,吴有风磨之铜,油不漏而炷焦,毫不坠而颖秃,积渐之势也。笋一旬而成竹,松百年而参天,迟速之效也。”全文文笔简洁,情思浓郁;句式整齐但少用隔句对,又杂以散句,文气流畅。《嘲哈密瓜赋》全文多用整齐的四言句式,但并不对偶,更不讲究平仄调谐,如讽刺哈密瓜的形状猥琐,曰:“其为状,则猥琐宛转,拥肿卷曲。堕似败絮,重赘多肉。皮则不坚不柔,非青非绿,以为黄,又不可熟。瓤则甜比败蜜,厥气生腥,榨之无浆,含之不冰,黏滞软涩,状譬胶饧。圃中南瓜,正可为兄。曾不自耻,而贡于京。”创作此文,是为了讽刺那些在“天下多事,夷狄侵陵”之时,仍沉迷于哈密瓜味道与香色的人。如果说这些重在抒发个体感受的骈文具有较为浓郁的藻饰色彩,齐梁体风格更浓郁,那么,其描写现实的骈文则语言更加清雅,情怀更加博大,句式更加散化,汉魏体的特色更明显。如其《哀江南赋》《上征赋》都是用饱含深情之笔,书写动荡不安的现实。《哀江南赋》用庾信旧韵,描写洪杨之乱给东南七省带来的破坏,以文人之雄才,发史家之直笔。对战乱给社会带来的灾难,给文化带来的破坏,给人民造成的痛苦等作了深入的铺叙。全文句式整中有散,整散结合;内容丰富,情思深沉。《上征赋》则模仿蔡邕的《述行赋》,记叙了他咸丰八年(1858)从里门去北京途中,看到社会凋敝、民生艰难后的悲痛感受,颇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遗意,全文纪实性和抒情性交融,触景生情,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瞿兑之《中国骈文概论》指出其《嘲哈密瓜赋》《吊朱生文》是出神入化之作;面目是汉魏人的面目,可是绝无因袭的痕迹;骈文的正宗到了王氏,可云绝响。萧艾《王湘绮评传》指出王闿运的骈文优点在于对偶中间杂散文句,骈散兼行,单复并用,直逼六朝。这些评价,都较为准确地指出了王闿运骈文的特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