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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诵幸未绝——诗歌折射的西南联大岁月(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光明日报 张曼菱 参加讨论

    弦诵幸未绝,竖儒犹仰俯
    西南联大初到云南时,文、理、法学院设在蒙自。
    正是南湖荷花盛开时,陈寅恪与吴宓一起散步。陈说:“像北平。”吴说:“像西湖。”陈寅恪写诗作二首,以此一首为最著名。
    《南湖即景》(一九三八年六月作于蒙自)
    风物居然似旧京,
    荷花海子忆升平。
    桥边鬓影还明灭,
    楼外歌声杂醉醒。
    南渡自应思往事,
    北归端恐待来生。
    黄河难塞黄金尽,
    日暮人间几万程。
    诗中用了“南渡”这个典故。自古北方是中华民族文化重心。历史上,凡“南渡”,就意味着丢弃北方的山河,很难再回去。
    由于这首史家之诗,“南渡”与 “北归”成为诠释学人们迁徙轨迹的两个时段标记。这首诗也使得蒙自边城的南湖进入了史家的眼光中。
    文科的教授们都住在湖畔的歌胪士法式洋行里。有时年轻的教员们归来大声喧哗,独居的陈寅恪就会用手杖敲击楼板,于是人们肃然。这位半盲的学者,他的遭遇与心境,已经成为国恨家仇的象征。他是西南联大的“灵魂级”的人物。
    “无名安市隐 有业利群生”,这副对联,任继愈先生对我讲过,是吴宓题赠蒙自街头一位卖粥人的。任先生说:“也没有装裱,就是一张白纸贴在墙上,去吃粥的人们都能看到。”它显示了西南联大学人与当地人的友善关系,学者对民间文化的同情与尊重。
    蒙自有一个周家大院,主人时常请教授们吃饭。内中的女眷楼也变成女生宿舍。吴宓命名为“听风楼”,说在那里可以听到女生的京腔,是一种安慰。可见吴宓比陈寅恪心态更加平和,与外界的联系也多。
    郑敏,哲学系女生,与穆旦同为“九叶诗人”。她的父兄们都擅长吟诗,吟的是那种清淡平和的士大夫的闲品。但她那一代青年学子意识到,诗歌不再是休闲小品,诗歌也要承载鲜血、历史和一些沉重的东西:
    终于像种子,
    在成熟时,
    必须脱离母体,
    我们被轻轻弹入四周的泥土。
    当每一个嫩芽,在黑暗中挣扎着生长,
    你是那唯一放射在
    我们记忆里的太阳。
    那年在未名湖畔采访政治学家赵宝煦。他说,自己年轻时最值得回忆的日子,是在美丽的昆明度过的,感觉一切都很自然,没有矫揉造作。老百姓非常淳朴,没有都市的浮华。他吟诵的是自然主义的诗:
    树特别绿,水特别蓝。
    林荫道上还没有华贵而色彩不调和的衣衫,扭动,
    所以,一切都完美,纯真。
    包起蓝头巾早起的妇人,走来汲水。
    在水边,弯着腰洗脸的,兵士们,
    嘻嘻笑着,把草鞋都弄湿了。
    我第一次看见,翠湖这么美。
    赵宝煦记得,在昆明泡茶馆,没有钱,你可以要一杯“玻璃”,就是白水。
    昆明人质朴中有一种雅,很令西南联大的师生喜爱。如,吃米线不加辣椒,就说“免红”。邓稼先多年后跟妻子回忆昆明,对每天中午五华山“鸣炮报时”,印象尤为深刻。他认为昆明非常古朴。
    当年担任鸣炮报时工作的,也是勤工俭学的西南联大学生。
    朱自清有《近怀示圣陶》一诗:“健儿死国事,头颅掷不数。弦诵幸未绝,竖儒犹仰俯。”
    朱先生一家人在昆明时生活很困苦。这首诗整个的苦调与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相似。但就在诗里,朱自清点出了“弦诵未绝”口号。
    朱自清之子朱乔生告诉我们,当年日军打来的时候,很多人自问:“我们能做什么?”朱自清提出:我们应该保持“弦诵不绝”。与陈寅恪的“南渡”一样,“弦诵”成为支撑“战时大学”的“骨骼性”理念。
    流传甚广的还有刘文典“跑警报”的逸事。刘文典曾拍拍肚子说:“我跑警报,是因为我这里有国学。”他认为“国学”是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刘文典为人狂傲,常贬低别人,但他这话里透露出一种对待人生价值的严格标准。
    在那种严峻的环境里,每个知识分子都会问自己:活着有什么价值?为什么在前方将士拼死抵抗的时候,自己依然要教书读书?
    答案是:为了重建战后的中国。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据闻一多之女回忆,在昆明有月亮的晚上,父亲会将家人领到草地上,教小儿女们背诵《春江花月夜》。这体现了他的理想:“诗化生活”“诗化家庭”。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闻一多在西南联大的课堂上讲“这是中国诗歌中最美的诗”。通过闻一多的眼光看《春江花月夜》:它诉离妇游子之思,与抗战时期人们的情感有交集;还具有一些的美术元素和很多文化符号,甚合闻一多这位美术出身的教授的审美情趣。他本性是一位唯美的诗人,却在国难深重时拍案而起。
    闻一多最喜欢屈原的两句诗:“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鹕之先鸣”。这显示了他对时光的珍惜之心。所以他关在屋子里做学问,被人称作“何妨一下楼”主人。
    王国维说,首先是人的境界风骨,其次才来论定诗。
    这种“人、史、诗”统一的风格,在西南联大时期得以体现,纯净透明。
    我们的生命像那窗外的原野
    昆明的南屏大戏院,成为联大师生和城中文化人的重要休闲处。五分钱一包的五香花生米,边看电影边吃,令人们津津有味,是战时难得的享受。
    南屏大戏院放映的好莱坞电影都是用话筒现场翻译的。在西南联大迁到昆明之前,电影里所有的男人都被叫作“约翰”,女人都叫“玛丽”。
    后来,南屏大戏院的老板请吴宓教授任翻译。《魂断蓝桥》《出水芙蓉》就是从南屏大戏院翻译出来,传播到内地去的。昆明人也从此结束了一个“瞎看外国电影”的时期。
    吴宓住文林街文化巷,附近有翠湖,是师生最爱的漫步处。于是他将好莱坞影片名译为:《翠堤春晓》。“翠堤”影射昆明翠湖。“蓝桥”则采用了中国情人的典故。
    《魂断蓝桥》中男女主角在战火中分离时,跳了一支“烛光舞”,插曲的歌词是苏格兰诗人彭斯所填。这歌曲当年唱响昆明,传遍中国: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
    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
    到处奔波流浪。
    “诗缘情而绮靡”,西南联大的诗人们也用诗歌表达爱情。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穆旦《诗八首》
    诗要求有重要的个人情感呈现,如果没有这种元素,诗就失去灵魂的馨香与魅力。
    穆旦的情诗不是定向投递的,不是像传统情歌那样,“阿哥找阿妹”。他的情诗显示出那一代青年学子感情的深度、爱的力度。在诗的世界里,男女之间美好的情愫处于一种开阔的精神状态中。
    在学人的日记中常常抄录冯至的诗,诗风简明大气,如《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表现的是战乱中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漂泊情状。
    有一首情诗非常坦率:
    我们有时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像那窗外的原野。
    诗人是如何看待男女之间在战乱中的情感呢?《我们有时度过一个亲密的夜》,令人在战争中感到生命短暂和可贵。不能用世俗的道德眼光来看待人们在战争年代的亲密关系,而应该用“人”的胸襟来理解特定的历史。
    开在你腮边的笑的花朵,
    它要将人间的哀愁笑落。
    你那眸子似海深,
    从里面,我捞到逝去的青春,
    爱情从古结伴着恨。
    时光会从暗中偷换了人心,
    我驾着一匹感情的野马去追逐你的笑,你的青春。
    臧克家的诗《感情的野马》,是在台湾的西南联大校友刘孚坤念给我听的。他是四川贫苦农家的子弟,考入西南联大后,在朗诵团大显身手,曾经受过光未然的指导。
    刘孚坤是一个率性的才子,他一辈子没有结过婚。臧克家这首诗里包含着一个学人的眼泪,包含了他对美好青春和爱情的回忆。臧克家虽然不是西南联大诗人,但他的诗却命中了一位西南联大学子一生的情感。
    在诗歌搜集过程中,我感受到的不是人的衰老或是卑微,而是人生的价值。这些承载他们一生命运的诗,证明他们有过充实的生命,无论是悲是喜。他们在诗意的陪伴下度过一生,感觉到生命的沉重。
    季羡林说,不完美才是人生。
    而我以为,人生就是纠结的。有纠结,才是真实的人生。
    (作者:张曼菱,系作家、制片人,多年来致力于“国立西南联大”历史资源的抢救、整理与传播工作。)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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