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都有一个特殊的标识,这个徽章让它脱颖而出,让人念念不忘。儿童文学也是如此。 那么,儿童文学要另辟乾坤建立一个特区吗?非也。这块绿洲一旦独立,便是封闭的前兆。比如,过分强调读者的特殊性看似没有问题,论述起来也符合民主精神。可从某些现状来看,这个风向往往把儿童文学导向肤浅和苍白。儿童文学之于文学,肯定是要放下一些东西的,比如审丑,比如过于暴露的性,比如匕首和投枪。不过就算要放下,也不能放下文学的根本尊严。矢志不渝地探求人的存在,朝向真理并无限接近真理,这才是文学的尊严所在。文学就是在这个层面上与哲学有了交集。它的表面堆满丰富的、日常的、特定的现象。这些现象就像生活本身,看似一团未加整理的乱象,其实本质与真理便藏在这里。文学的本分便在于此———它为真理提供栖身之处。哲学干了什么呢?哲学是把真理直接喊出来的那个人。一藏一揭,文学与哲学和而不同。 有生活无生存的儿童文学,不是好的儿童文学。有道理无真理的儿童文学,也不是好的儿童文学。经典的儿童文学不牺牲文学尊严,换取那种廉价的标识。 儿童文学向生活乞讨灵感,倘若不朝向大地深处挖井,也得不到经典的徽章。我时不时就能看到这样的文字,它表现的仅仅一种琐碎的、零散的“日常生活”,散发着庸俗的、轻浮的“人间烟火”,看不出一个国度的此刻,无关这个民族的过去,更不指向人类的未来。它实际是抽空的、苍白的,不关乎存在和真理。如果把这种儿童文学比作一个小男孩,那么他是这样的小男孩,他穿着统一制作的校服,嚼着所有超市都有的那种口香糖,玩着植物大战僵尸。他的生活跟地球上别的男孩没有什么区别,他太像一个世界性男孩,甚至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转基因男孩。他的生活、衣着和内心,没有某个国度的痕迹。他也许就是一个机器人。 经典的儿童文学,每一页都印着一段海岸或一块陆地的痕迹。 北欧的海岸苍凉;非洲的陆地热情奔放;野兔跑过远东的冰河,雪地上的脚印是给同类的路标;初冬来临,黑牦牛走下雪线回到滇西北的甸子,它们用自己的行迹给候鸟们提示气温的变化……经典的儿童文学有这样的本事,它偏爱特定的、有局限的生活样貌,内里却闪着一点微光。它从一处低矮的海岸出发,一路西行最终抵达高峰。它想用这个路径提示我们,从一个局限开始,却指向无限,同样获得开阔、挺拔的境界。 这是怎样一个国度?总体来说这里是一个美妙的梦境,当然也掺杂过噩梦。这里生活着怎样的人民?他们的品性自相矛盾,智慧、勤勉、隐忍、精细和淡定,奸猾、卑微、懒惰、粗粗拉拉和慌里慌张。露怯的时候他们的羞耻感很强,甚至互相指责,好像这块天就要塌下来。对于以表现复杂人性为己任的作家来说,这难道不是天赐的礼物?荣与辱,灿烂与暗淡,都是产生伟大文学的前提。所以,我不会因为安徒生的伟大创造就后悔自己没有生在丹麦,更不会因为法国出版了《小王子》就梦想自己成为一个法国人。相反,就因为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特定国度的公民,我的机会反而更多了。 还是继续读地图吧。那些在图上拥挤的国家,各有各的颜色。 美国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提出一个极富想象力的疑问并随即给出了答案。 她问,国土的色泽是规定的,还是可以任选? 她答,有不同的人民,就有不同的海岸。比历史学家更可信的,是地图绘制者的调色板。 儿童文学作家不也是绘制地图的人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