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蒲松龄的生活细节 (一)蒲松龄的农人身份 蒲松龄在康熙初年兄弟析箸时,得田二十亩,“荞五斗,粟三斗”,农场老屋三间,家口只有妻子和长子蒲箬。近四十年后,这个小家庭繁衍到三十口人,因食指繁多,起屋增田,“努力起屋宇,一子授一室”,一亩大的院子盖满了房子。为了子女婚嫁,岁岁营构,土木奁粧之费都是很大的负担。同时,蒲松龄的兄弟“皆赤贫”,时常向其假贷。蒲松龄的季弟蒲鹤龄,性颇娇惰,常年依靠他的扶助,大约在康熙十二年,蒲松龄就因鹤龄的告贷,写了《寄弟》一诗,陈述饥荒之年,自家人口众多,难顾兄弟的苦衷。据蒲箬《祭父文》也讲到这位叔父“荡析离居”,家中多口需要赡养的境况。这些家累使得六十余岁的蒲松龄还要“往返百余里,时则冲风冒雨于奂山道中。”一直到他七十岁撤帐归家。 蒲松龄诗中说“几回闻雁秋方尽,五次休装岁已终。”(《九月晦日东归》)也就是说,坐馆期间他一年固定有五次回家的机会,想来是参加农田里的劳作,在其青壮年时尤其如此。从他的诗中也可以看到,每到农忙时节他都会归家(《麦秋旋里》,丁亥),在六十多岁时还要躬耕田亩(1704年的《重阳前一日作》)有“垅稼至芟终望雨,肩锄才释便啼饥”之句)。因此,可以确定的是,除了老年曾有一二仆人,有了用于出佃的五十亩养老田之外,蒲松龄大部分时间是一个自有土地、依靠家庭劳动力耕作的自耕农。作为塾师只是家庭经济的辅助,虽然他在《咏史》中借诸葛亮的事迹表达了“男儿事蚕桑,后世有何称”的志向,但他家庭还是以田地和务农为本。蒲松龄和家人要自己在田里耕种,获取糊口之食的情形在寒士阶层很普遍。在淄川所属的济南府,“士亦多识耕”;④乾隆《林县志》载“诸生名虽列学,入则横经,出则负耒,士亦农也”。北方普遍粮食产量低下,二十亩地糊口尚且不足,自然当不上出租田地的地主。从他的诗文看,蒲松龄一家的生计主要依靠地里收成,故时时关注着旱涝变化,一有风吹草动,即随之忧喜恐惧,与农人并无两样。如《四月初七喜雨》早起下雨,马上想到“遥忆麦田深半尺,相将着屐一窥园。” (二)经济与生活的细节 蒲松龄的一生都在贫穷与饥饿中挣扎,直到70岁撤帐归家才享受到了“沃壤犹堪留种黍,粗衣幸不至悬鹑”的温饱生活。这种窘迫的生活和自耕农身份可以让我们更深入地认识《聊斋志异》的物质背景。蒲松龄诗文详细地记录了他一生经济状况的起伏,不需研究者仔细地搜求,我们就可以在诗集中发现他的生活细微的变化。⑤古代文人在书信、日记等私人化的写作中涉及个人经济状况比较常见,诗文只是偶尔提及这些生活琐事。因为贫穷、饥饿这些私人化的问题如果不经艺术化、典故化的处理,难以上升到诗意的美。虽有唐代苦吟诗人的啼饥号寒之诗和陆游等的戏贫诗为学习的典范,蒲松龄的诗歌却是更为平和质朴地反映他的生活与心境。在1703至1704年的诗作中,反映蒲松龄个人生活的突出细节有二: 1.饥饿与清贫。糊口之计是压迫了蒲松龄一生的心头大患。“丰岁时将野菜挑”,“丰岁不免缾罍虞”是蒲松龄诗集中常见的话题,想来并不夸张。在灾荒之年呢,野菜、鼠雀还有秕糠都是家人的食物。除了在西铺毕家,蒲松龄和家人似乎始终不免饭粗粝,乃至掺糠菜为食的低水平生活。他的《与两兄共话》感叹“贫贱能伤人,兹言理所有。室人叹于侧,儿女啼其后。”⑥这是中年时的真实状况。到了晚年,依然还要看天吃饭,以各种野菜干粮为食,勉度饥荒,所谓“屑榆挑菜延夏秋”,“溲合菽粟备乾餱”,(《祝年词》)那些“天行害稼俭不收,粥食腊尽缾罍羞。麦苗焦毙仰屋愁,年年望雨穿两眸”的情境和年轻时的哀叹毫无改变。 2.饮酒。饥荒之年几乎使蒲松龄断酒。所谓“凶年禁酒沽,酒贵苦囊涩”。(《又寄王玉斧》“荒年酒贵沽不易”(《重阳毕莱仲邀集石隐园》)“饮断荒年益一痴”(《重阳前一日作》)“饥岁难沽欢会少,莫言归去且徘徊。”(《赠别邱行素》) 蒲松龄的好酒,在其诗词和《聊斋志异》中几乎贯穿始终,在存世的一千余首诗词中,写到饮酒的有二百一十首左右,占了五分之一。这使我们注意到蒲松龄确实是一生好酒。他喜独酌独饮:“细雨滴空庭,独饮不成醉”(《秋夜雨》);更喜和朋友“入夜出壶酒,促膝话中悃”(《王玉斧忽至,夜出壶酒,对酌倾谈》)。朋友欲去则殷勤挽留:“饥岁难沽欢会少,莫言归去切徘徊”(《赠别邱行素》),酒能唤起胸中豪兴,忘却愁苦:“愁人拟向醉乡逃”(《独酌》)“直将卯后三杯酒,洗却胸头万斛尘”(斋中与希梅薄饮);“斗酒破忧悯”(《敛毕》)。既有文人式的载酒笑傲,也有农家乐式的欢聚:秋收后和田舍邻人携酒相欢,各道秋成,下雪天拥衾在床,和儿孙们吃煮豆腐喝酸酒。⑦饮酒是他的嗜好。对嗜酒者多有宥词,对酒后的张狂豪兴描摹真切。 对酒的喜爱使他忘却了荒年的生计和经济的愁苦:“亩田无斗黍,今岁一酿艰”(《敛毕》,不惜“强典春衣买醉乡”(《东归》)酿酒要消耗很多的粮食,在糊口都很艰难的蒲家,因为他的好酒似乎也有小的矛盾。如他和家人儿子之间就曾为种黍秫酿酒问题产生分歧:《荒园小构落成,有丛柏当门,颜曰绿屏斋》中有“遂以牵萝烦德耀,徒将种秫问罗端。”梁鸿妻孟光字德曜,罗端当为“雍端”,指陶渊明二子陶份和陶佚,此处代之妻子和儿子。蒲松龄常年在外,家务和农事都交给妻子和儿子,大概儿子以全家口粮为重,不愿多种黍秫一类酿酒粮,故蒲松龄屡屡要儿子种黍;《示儿》中有“肥地无多犹种黍,荒庭虽隘亦栽花”;当甲申大灾之年,蒲家犹种黍一亩,且收成不错:“经岁惟存黍一亩,俗农悔不似渊明”(《见刈黍,慨然怀靖节》)。同年的《遣怀》又为明年种黍之计打算:“嗜酒陶潜惟种黍,捉襟原宪不忧贫。今年已作明年虑,笑杀梧桐月下人。”可见嗜酒确实是他一生的爱好。饮酒这个爱好,可以见出蒲松龄性格中天真任性的成分。 蒲松龄的清贫与好酒,在其饥荒之年的诗作中也清楚地展现出来,这种超然、率真的本性正是一种耽于自我的诗人气质,对我们理解他的“狂”和“痴”是有帮助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