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令人困惑的生命及生殖伦理主题 《蛙》的成功,不光是写出历史的部分真实景象,还在于它深入到了人性探究的层面。计划生育政策实施面对巨大的障碍,其中除了传统文化观念与现实需求,还有更深层次的人性的挑战。食色性也。性欲、生育、延续生命,是人性的根本需求,几乎所有民族都曾有过生殖崇拜。即使到了现代社会,这种生殖崇拜的意念仍然或明或暗地存在,特别是在农村民间。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的剧本中,作者曾借蝌蚪之口说了这样一段话:“(剧本)暂名青蛙的‘娃’,当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娃’,当然还可以改成女娲的‘娲’。女娲造人,蛙是多子的象征,蛙是咱们高密东北乡的图腾……”其实,那些顽强地反抗计划生育政策的行为背后,都有某种人性的“原动力”,也就是生育和传承生命的“力”,这种力何等强大!所以高密东北乡那些“超生户”,拼死也要生下孩子!姑姑的“事业”就是动员国家力量去控制和压迫这种传承生命的“力”,可以想象何等艰难凶险,又何等无奈。读小说,我们对那些“超生户”都无不寄予极大的同情,尽管理性上也不赞同他们的行为。这就是人性吧,人同此心。 《蛙》中最能体现人性剖析深度的,还是“女性的本能”描写。传宗接代,是婚姻的目的,也是女人的唯一使命,它决定着女人的一生。固然可以说是人性的表现,同时也是传统意识,比如重男轻女,这一思想几乎渗透到所有女人的灵魂深处,是那样根深蒂固。蝌蚪的前妻王仁美已经有了女儿,但非得再生个儿子,甚至不惜让丈夫为“超生”而抛弃前途,结果自己也为此而送命。小狮子本来是计划生育的推行人员,自己不能生育,有些神魂颠倒,也要想办法借腹生子。她们对生儿子的狂热,已超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骨子里只是希望通过儿子得到一个“正常女人”的名分,获得一种存在感——好像没有生儿子的女人就不是真正的女人一样。整个《蛙》几乎全都是围绕这种普遍的“追求”而展开,其实内里就是一种人性的描写,带有批判及反思的描写。 围绕“生孩子”展开的有些描写可以说惊心动魄,触及到生殖伦理问题,感人至深。比如写王胆当“超生游击队”,避难逃离到船上,姑姑带小狮子等一干人马乘快艇追逐,要让孕妇把胎儿做掉。姑姑的船很快就追上王家的木筏。王胆尖叫求姑姑高抬贵手放条生路。此时姑姑的助手小狮子似乎嗅到产妇“圣洁的血的味道”,心生怜悯,就假装落水,冒着被淹死的危险来故意拖延时间,对河中的神灵祈祷,让王胆快生。家人手持常杆,摆出要和姑姑拼命的架势。陈鼻在筏中揽着王胆,也哭喊着快生!快生!生出来她们就不敢捏死!泪水顺着陈鼻这个大胡子男人的脸滚落下来。与此同时,王胆发出撕裂肝肺的哭叫声。姑姑见此探身要上木筏,陈鼻凶神恶煞摸出刀子:把你的魔爪缩回去!姑姑平静地说:这不是魔爪,是妇产科医生的手!本来是要追逐王胆,让她做引产的,现在却变成要接生。接下来就是侧面烘托描写:大河滚滚,不舍昼夜。重云开裂,日光如电。姑姑双手托着这个早产的赤子。 姑姑是多么强势、甚至有点“冷血”的人物,这也是她作为计划生育干部的无奈;但她对生命有一种特别的看法值得注意:不能让孩子出“锅门”,她可以为怀孕的妇女打胎,但是孩子出了“锅门”,就真正成为一个人,一个个体,必须尊重他的生存权利,要细心地保护。姑姑一方面要保护已出生的孩子,一面又在不断地扼杀未出生的胎儿,这样的矛盾,在莫言《蛙》中反复出现,几乎就成了一个横贯在读者面前、迫使我们要去思索的大问题:即胎儿是否具备生命的意义?人类有没有权利决定胎儿能否出生?我们对生命的尊重,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我们是否能从生命哲学的高度,去解释计划生育的合理性?到底如何解决或者能否解决人类的繁衍本能和社会的发展之间的巨大矛盾?等等。这样,我们就领悟到,这部小说的确有某些超越性的思维,它不满足于表现计划生育这段历史的复杂的民间景象,还想探讨一些令人类困惑的课题,包括面对生命以及生殖伦理的课题。“打胎则生命与希望消失;出生则世界必陷入饥饿。”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两难处境不是那些简单地指责计划生育“非人性”的西方政治家所能体会的。对此《蛙》没有简单处理,它在矛盾着,而这种文本的僵持纠结使得其在主题内蕴上超越了当代的很多作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