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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语言辨析《红楼梦》主旨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光明日报 王彬 参加讨论

    关于《红楼梦》的主旨,一直存在多种解读。
    1916年1月,蔡元培撰写的《石头记索隐》开始在《小说月报》连载,次年由商务印书馆结集出版,一时坊间热传而多次再版,至1930年已出至第十版。蔡元培认为,《石头记》,也就是《红楼梦》一书,旨在排满,是一本宣传复明灭清之作,并进一步将小说中的人物与历史人物对号。在他看来:“《石头记》之为政治小说,绝非牵强附会”。
    1921年,胡适发表了《红楼梦考证》一文,批评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是“大笨伯”猜“笨谜”,为此他列举了大量史料,论证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红楼梦》是曹雪芹家世自述,进而倡导建立科学研究的新红学。但是,争论并未到此结束。1922年,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中再次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指出研究作者与版本固然重要,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绝非无考证之价值”。在以蔡元培为首的索隐派看来,新红学的研究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从而为红学领域的长期论争埋下了伏笔。
    1972年,台湾出版了杜世杰的《红楼梦原理》,后来又出版了增补本的《红楼梦考释》,坚持蔡元培的思路并将其发展,认为《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抄写存”或“抄写勤”的谐音。作者应该是吴梅村。吴梅村是明末清初的著名诗人,心怀亡国之痛,不能补天而深自愧悔,所做之诗多隐史含事,从而符合《红楼梦》的作者身份。
    新世纪以后,以刘心武为影响最大的索隐派在大陆也不绝如缕,其核心也基本是蔡元培《石头记索隐》的延伸与发展,将康雍乾三世的历史与《红楼梦》中的情节、人物进行对比研究,诸如贾宝玉是石头变的,是假玉,是假传国玉玺。围绕宝玉而进行的钗黛之争,实质是明清之争。黛玉是明朝的代表,宝钗是清朝的代表。蒋玉菡是明太子,将玉含着也!胡庸医乱用虎狼药,引得宝玉大骂,表面是骂胡庸医,其实是骂清政府,等等,等等。
    是这样吗?
    为了澄清这个问题,我们不妨从语言的角度,对《红楼梦》进行简略分析。因为,语言是作家的生命线,作家的民族不同,时代不同,小说中所运用的语言自然也不一样,由此入手而判断作家的民族与时代,进而分析其所创作的主旨,换言之,判断《红楼梦》的主旨是否为复明灭清,应该是一条简单而清晰的捷径。
    众所周知,《红楼梦》是一部用北京话创作的小说。推溯历史,北京话历经了唐幽州语、辽金幽燕语、元大都语和清初满式汉语几个阶段。清雍正中期以后,满式汉语逐渐消泯,只存痕迹;到了嘉庆、道光时代,这种痕迹基本消失;道光以后,便进入现代范畴的北京话了。《红楼梦》的语言当然不是现在的北京话,且保留了不少满式汉语,甚至不少幽燕语的残余,从而为我们指明了作者的民族与时代的可能,当然也就透泄出作者的创作主旨。
    第六回,正是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下来,家中年事未办,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心中十分烦恼。刘姥姥劝他到贾府走动走动兴许会得到些好处,刘姥姥说:“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看承”是“对待”、“对”的意思,源自幽燕语;“拿大”也是幽燕语,”是“自大”的意思,现在的北京话里间或用之。第八回,宝钗生病了,宝玉前去探望,进入门里见到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宝玉问宝钗:“姐姐可大愈了?”宝钗含笑回答:“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第二十六回,怡红院里的丫鬟红玉,丢了一块手绢,被贾芸拾到了,红玉怀疑是自己的,待要去问又不好意思,正在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小丫头佳蕙走来,问她:“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第八回的“大愈”与此回中的“竟”字,也是幽燕语,相当于今之北京话里的“好”与“索性”的意思。
    同样,在《红楼梦》中也充斥不少满式汉语。第三回,宝玉问黛玉有没有玉,黛玉说没有,宝玉登时发起痴来,将项下的玉摘下来,狠命摔下去,骂道:“什么稀罕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当天晚间,黛玉偷偷抹眼泪,袭人劝黛玉不要伤心,说:“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还有呢!”“有”是谓语动词,将谓语动词放在句末,则是典型的满式汉语。而在同一回,贾母吃过晚饭后,让王夫人离开,说:“你们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连忙起身,带领凤姐与李纨离开。贾母问黛玉念得何书,黛玉说:“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探春等姐妹们读什么书,贾母道:“读得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罢了”源自满语dabala,相当于“不过……而已”的句式。而这个句式,在第十三回再次出现。在这一回,秦氏故世,贾珍哭得泪人一般,众人连忙劝慰,说:“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又如,第五十一回,晴雯身体不适,宝玉唤来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冷”相当于今天北京人说的“着凉”,也就是感冒。“白”,则来自满语baibi,意谓“仅仅”。宝玉说晴雯的病是“白冷着了些”中的“白”便是此意,意思是晴雯仅仅是感冒了而已。
    以上所举,不过是《红楼梦》里幽燕语与满式汉语的少数之例。常瀛生先生在《北京土话中的满语》一书中例举颇多,这里不再赘述。总之,《红楼梦》内出现的幽燕语与满式汉语,说明《红楼梦》的作者应是清初之时居于北京的满族人,而不可能是江南吴梅村一类的汉族人。在清代,满族是统治民族,作为统治民族的一员,怎么可能创作出反对自己民族,倡言兴明灭清的著作呢?这样的主旨岂非痴人说梦,一如胡适所讥笑的是“大笨伯”猜“笨谜”呢?但是,虽然如此,胡适并没有驳倒蔡元培,原因在于以胡适为代表的红学家,注重对《红楼梦》的版本与曹雪芹的家世进行考证,而不是在《红楼梦》的文本上下功夫,不进行叙事与语言研究,也就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而让索隐派无话可说,从而只能流于文字之间的彼此讨伐。以蔡元培为首的索隐派嘲笑以胡适之为首的考据派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原因就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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