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沉钟社”诗人冯至先生在《杜甫传》中说:“杜甫,这个歌颂了人间与自然界许多壮美事物的诗人,生物中除却马和鹰外,在他诗里占有重要位置的就要算想象中的凤凰了,不管直接作为歌咏的对象,或是作为比喻, 提到凤凰的地方不下六七十处。”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也在《杜甫诗歌演讲录》之八《杜甫的咏物诗》中说:“同样是写鸟,杜甫最喜欢写凤凰,李白最喜欢写大鹏。凤是古代儒家认可的祥瑞,周文王要兴起了,就有‘凤鸣岐山’。孔子临终时说‘凤鸟不至’,凤鸟为什么不来啊?而大鹏鸟是道家的象征,庄子认为它是一种绝对自由的象征,自由自在,无所依赖。所以李白喜欢写鹏,杜甫喜欢写凤,这说明他们的思想倾向是不同的。” 由此看来,凤凰意象在杜诗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凤凰简直成了诗圣笔下的文学精灵,也成了诗人人格精神的化身,大有一种图腾崇拜的意识。郭沫若在《关于晚周帛画的考察》中说:“凤是玄鸟,是殷民族的图腾。夔,我也把它误认为龙,龙是夏民族的图腾。”那么杜诗中的凤凰意象究竟寄寓了诗人什么样的思想与情感?是否有以凤凰作为自己精神世界的保护神和标志,即人们所称为图腾的思想。这是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问题。本文拟对杜诗中所提到的凤凰加以考察,梳理杜诗中凤凰意象的内涵,分析其所包孕的文化意义,从而以助于我们理解这位伟大诗人的精神内核。 “凤凰”,亦作“凤皇”。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通称为凤或凤凰。羽毛五色,声如箫乐。常用来象征瑞应。征之典籍,数见不鲜。如《诗·大雅·卷阿》:“凤皇鸣矣,于彼高冈。”《荀子·解蔽》:“《诗》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杨倞注:“逸《诗》也。《尔雅》:‘鶠,凤,其雌凰。’”《礼记·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崐崘、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由此看来,凤凰不是一种寻常之鸟,是集中鸿雁、麒麟、蛇、鱼、鹳鹊、鸳鸯、龙、虎、燕、鸡这十种动物之精华的奇异之鸟,难怪这种鸟在古人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把它作为理想中的人格神的化身,把它作为祥瑞之兆的象征。 凤凰,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学意象,历代诗人将之作为讽咏的对象,留下了无计其数的优美篇什。仅以唐代诗人为例,他们写到凤凰的诗歌近二千首,这还不包括间接写到的,如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白色的鸿鹄和紫色的鸑鷟等,这些也是凤凰的种属,只是名称不同而已。今据笔者阅读所见,将杜甫在其诗歌中提到的“凤”之诗,“鸾”之诗,计六十六首,加以梳理归类,从中管窥老杜咏鸾凤所表现的意义空间。概括起来,这六十余首“凤”“鸾”之诗其内涵有以下数端。 一、凤凰 凤凰,作为百鸟之王,一种瑞应的象征,史书中屡有提及。其实这种鸟只是人们心目中想象虚幻的。在日常生活中,此鸟的存在实属可疑。杜甫在其诗中提到的“凤凰”,具有实指意义的较少,大都具有比喻意义,是作为诗人自身及美好理想的寄托而出现的。 杜诗《壮游》云:“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此诗为大历元年(766)秋,诗人滞留于夔州所作的自传性回忆诗。从中可以看出杜甫的个人生活和当时的社会情况。节录部分,可见诗人少年之游,天生颖异,豪放不羁的个性。七岁之龄,开口歌咏凤凰,亦可见诗人受过良好教育,诗才早熟。他出入“粲粲翰墨场”,受到崔、魏二人的赞赏。据《唐科名记》:“崔尚,擢久视二年(701)进士。”又据《会要》:“神龙三年(707),才膺管乐科,魏启心及第。”他们盛赞杜甫有班固、扬雄之才。这首该是杜甫第一首咏凤凰之诗,大概可以看作是诗人的处女作,但诗中凤凰寄寓了诗人什么样的思想情感,可惜诗作没有流传下来,我们也无法确知,但可见诗人的非同凡响了。 又,《古柏行》云:“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以下简称“仇注”):“谢承《后汉书》:方储遭母忧,种松柏,鸾栖其上。《焦氏易林》:枝叶盛茂,鸾凤以庇。” 又,《晦日寻崔戢李封》云:“威凤高其翔,长鲸吞九洲。”《汉书·孝景纪》:“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威凤”,晋灼注曰:“凤之有威仪者也。” 又,《通泉县署屋壁后薛少保画鹤》云:“威迟白凤态,非是仓庚邻。”此句写画笔之神妙。“白凤”、“仓庚”,乃借外象以相形。 又,《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笔飞鸾耸立,章罢凤鶱腾。”此句写字体笔势之高妙,如鸾凤之飞舞。仇注:“吴质《答太子笺》:‘攡藻下笔,龙鸾之文奋矣。’”张怀瓘《书录》:‘许圉师见太宗书曰:凤翥鸾回,实古今书圣。’” 又,《赠翰林张四学士垍》云:“无复随高凤,空馀泣聚萤。”仇注:“不能随凤高骞,依然聚萤励志耳。颜延之《秋胡》诗:‘椅梧倾高凤。’《晋书》:“车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以练囊盛数十萤火,照书读。”《颜氏家训》:“古人勤学,照雪聚萤。” 杜诗中还有称凤形饰物的“铁凤”,这是中国古代屋脊上的一种装饰物。铁制,形如凤凰。下有转枢,可随风而转。张衡《西京赋》:“凤骞翥于甍标,咸遡风而欲翔。”三国吴薛综注:“谓作铁凤凰,令张两翼,举头敷尾以函屋上,当栋中央。下有转枢,常向风如将飞者焉。”南朝梁陆倕《石阙铭》:“苍龙玄武之制,铜雀铁凤之工。” 杜甫《大云寺赞公房》诗之三云:“玉绳回断絶,铁凤森翱翔。” 又,《赠崔十三评事公辅》云:“阴沉铁凤阙,教练羽林儿。”仇注:“凤阙,谓宫殿。”《汉书》:“建章宫,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西都赋注》:“圆阙上作铁凤凰,令张两翼,举头敷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