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一对文学负责,作家就成了文学史的主人,你让批评家怎么写文学史,他就怎么写文学史;作家不对文学负责,批评家的牛大了,他成了文学史的主人,想怎么写文学史就怎么写文学史;可惜作家总是甘愿把这个主人的位置让出去。 作家说我根本不在乎文学史,批评家说这个作家是弱智;作家说我是为了文学史而写作,批评家说这个作家有精神病。 作家人人都想写一部《红楼梦》,批评家人人都想写一部文学史。 作家看到畅销书时一边骂着自己撞上了一堆屎,一边感叹那怎么不是我写的;批评家看到畅销书时骂着说,看作家堕落得和屎一样,一边感叹当作家还是比当批评家要好些。 作家以写作为生,终于比批评家写的字多;批评家以读书为生,终于比作家看的书多。 作家比批评家挣的稿酬多,批评家比作家挣的道理多。 作家人人都骂中国的文学奖,可去领奖时,个个都是满面红光;批评家也骂文学奖,可当评委时,不是满面红光,而是红光满面。 作家为批评家没有评论自己而犯愁;批评家为创造一个概念词汇而犯愁。 诗人一朗诵诗歌作家就发笑;作家一朗诵小说批评家就发笑;批评家一朗诵自己的论文,他的学生不发笑,只是打哈欠。 批评家批评中国没有一个大作家,作家总觉得自己的作品批评家们压根没看懂。 批评家说:“天下没有我看不懂的小说。”作家说:“天下没有我能看懂的论文。 ” 批评家爱把闲扯淡的小说说成是飘逸,把写花花草草的小说说成是诗意;作为一种回报,作家就把批评家那些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论文说成是深奥,把无逻辑的理论堆砌说成是渊博。 作家以为写作时多用了方言就具备了民族性;批评家以为写作时用多了西方的概念就具备了世界性。 …… 作家和批评家同门而入,被捆绑在一个家庭是一种错误,但目前似乎只能是这个样子。二十年前,我走在河南古都开封通往龙亭的大街上,碰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也已近七十岁的老伴,我和几个路人同时都去拉架,都劝那位老人,彼此要白头偕老,相濡以沫。可把那个老人拉开时,他的老伴却从地上坐起来,对我说你拉他干啥呢,我们这样打了一辈子,打打我他就好受了,打打我我也好受了,不打不闹还叫日子嘛。(阎连科) (《我的现实 我的主义:阎连科文学对话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